顾衍本意是想难得做回“好人”，特地将自己惯用的药拿给她，没想到她又不着调了，顿时凤眸一凛。
“此乃御医特制，万无一失，药效极快，普通刀伤一二日便可结痂。”
闻言初见月忍着剧痛，扭头去看那伤口，果不其然，外头那层翻起的软肉覆上粉末后，竟已微微发硬，隐隐有结痂的趋势。
确实极快，可是这太疼了，她心存着疑惑，回味那句“药效极快”，忽然想到个可能——莫非顾衍只认药效，旁的什么药性是否剧烈，用完是否不适，是否留疤都不管？
平生极爱美的初见夫子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完了，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顾大人的药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这药是否留疤？”她瑟瑟地望了那瓷瓶一眼，斟酌道。
这个问题却把顾衍给问住了。
他望了初见月一眼，对她这个问题抱有万分不解——什么叫是否留疤，伤口留疤不是常事么？和药有什么关系？
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半天的邵雨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默默道：“会。”
衒机司其他人身份不比顾大人，寻常是要不得御医特制药的，但大人平素对他们十分慷慨，自己觉得这药管用，也分了他们一些。
邵雨记得自己第一次用时，也疼的愣了会，方才明白这药如何特制——只问药效，不问其他。是以当他看到大人将这药拿给初见夫子时，差点以为是伺机报复。
现在看来大人真的只是没想那么多……
初见月木然地望了望瓷瓶，认命地拿起一旁的绢布将伤口包扎起来，算了，就当为联考牺牲一回罢。
顾衍回头瞥了眼邵雨，冷清锐利的凤眸头一回出现类似迷茫的神情。
他虽不明白初见月为何要问这些，但仍从她的神情中隐约分辨出些嫌弃来。
——麻烦。在心底重重落下了这两个字后，顾衍便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邵雪看了又躺回榻上的初见姑娘一眼，欲言又止地替她关上了门。
这厢人都走后，小屋又恢复了清净。
初见月只留了一盏小烛，静静躺了会，脑袋又开始昏沉起来。她艰难地翻了个身，避开右手臂的伤口，心说明日一早定要回私塾去，等这事结束，自己再也不要和顾衍那不近人情地小顽固对上。
屋外浅浅的风声吹散了白日的燥热，昏昏欲睡间，却又响起两道轻轻敲门声，而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小缝，露出张目露哀求的脸。
初见月脑袋里的瞌睡虫一下飞了，复杂且冷静地望着那个自己曾经熟悉，如今看不透的清秀佳人。
“夫子……”云裳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朝里迈了一小步，歉然地举起手，说明自己的来意：“先前发现夫子受伤了，我……我给夫子带了药来。”
“放下吧，多谢你。”到底不好辜负别人的好心，初见月扬起一抹笑，起身指了指案几，还是向她道了声谢。
见她接受，云裳也松了口气，放心地推门进来，将药放到案几上时才瞥见上头已经摆了个棕色瓷瓶，登时愣了愣。
“没想到连累了夫子两次，我知道夫子一定很恼怒，可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
云裳拿着药举棋不定，此时她的解释就如手中那瓶药，似乎都成了多余的。
“你别多想，两年前我也没帮到你什么，只要你以后有好日子过，我仍旧替你开心。”初见月自然看出她目光中的犹豫何在，却并不打算多说，只笑着点了点案几道：
“天已经很晚，劳烦你还惦记着给我送药，我就厚着脸收下了，你赶紧去歇息吧。”
对于云裳的身份她虽不能听，却也猜得出其中牵连甚广，这样的事她无意多探听，便委婉地了结话题。
“好，那我也不打搅了，夫子好好歇息，明日我给你做早饭。”云裳眸色暗了暗，仍旧笑着道了别，轻轻掩上门。
应付了这一会后，初见月觉得自己越发头重脚轻了，听见门栓扣上的声音，便直接侧身倒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而云裳在门外静立了会，心中弥漫着淡淡哀愁。
自记事以来，夫子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知道她有难，四处筹钱想给自己赎身，结果还被丽妈摆了一道。夫子那时什么都没说，还同她炫耀自己没被骗钱，把丽妈母子两个揍了一顿。
直到后来，她才从旁的姐姐那里听说，夫子的私塾才开张时，丽妈也带了很多人去打砸，甚至买通了周围其他私塾联手欺压，骂夫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更放话不许夫子踏足东街，若见到了定狠狠打一顿。
结果夫子为了自己被连累了一次不说，如今又被连累了第二次。
云裳觉得夫子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低垂着头向前走着。
“你去找她了说什么？”
忽然间，一道冷厉的声音窜入耳中，云裳吓得一个激灵，抬头便见一道玄衣身影，差点双腿一软。
“顾，顾大人。”
她不敢学恩公那样唤其小侯爷，更不敢拿出寻芳楼中学来的女子娇柔作态，只好哆哆嗦嗦地叫了声大人，小心翼翼地陈情。
“我是去送药去的，什么都没和夫子说，夫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顾衍没有回答，那双静默幽深的眼里淬着漠然与审视，在这样的目光下，云裳几乎无所遁形。
很快，他的视线向那间烛火微弱的屋子挪了挪，便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
次日，辰时末。
前一夜众人皆动了些干戈，起床时便有些疲惫浮现眉头。
顾衍揉了揉眉心，目光在院中打量着。他并不打算久留，准备即刻押送陈堇轩回永安。但看着看着，他发现好似少了个人。
那本该最积极下山的不着调夫子哪儿去了？
他当即皱起眉，问一旁早已收拾完毕的邵雪：“初见夫子人呢？”
经老大这么一提，邵雪也疑惑起来，左右张望了会，便主动道：“属下去查探一下情况。”
顾衍点了点头，权当默认。
如此，邵雪立刻往昨日初见姑娘歇息的屋子而去，她先是敲了两下门，结果无人应答。
她心中忽然一紧，抬脚将门踹了开，便见敞亮天光下，初见姑娘仍旧侧身躺着，眉头微簇，脸色似乎有些异常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