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娟眼神放空,整整一夜就这样熬过去了,脸上和身上的疼痛仿佛被麻痹了一般,毫无知觉。
回忆了过往的十九年人生,回忆了家里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也回忆了一年来在北大荒经历的种种,“就这样吧,或许能够留住一切美好。”这样想着,一行泪流入面颊的纱布里,不知所踪。
清早,刘晓秋醒来发现文娟睁着眼睛,以为她醒来的早,伏到跟前轻声的说,“文娟,你醒了?饿了吧?”
文娟眨了一下眼睛,烧伤后眼睛是她唯一能够回应的方式。
“你等着,我去打饭!”刘晓秋说完,拎起饭盒走了出去。
见刘晓秋离开,文娟艰难的、缓慢的向床边挪动,许久只听“哐当”一声,她重重的从床上摔了下来。
她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默默的流着累,“没用了,自己实在是没用了,连想死都做不到。”
晓秋回来不见文娟的身影吓坏了,直到在地上找到她才松了口气。
随着日复一日的治疗,文娟已经能够发出一点点声音,每次换药的时候,晓秋都要背过身去,她不忍心看见文娟被大火亲吻过的脸。曾经她见过一次,手指甲扣入肉中印出血印才让自己没有发出惨叫声,原本文娟高挑的鼻子已经不见踪影,仿佛一夜之间被恶作剧拿走了一般,只剩下两个孔洞可以出气,脸上新长的皮透着红,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纸敷在上面,脖子上的皮肤皱巴着牵引着脸上薄薄的那层皮。右手的手指尖都烧没了,五根手指只剩下半截,左手虽然皮肤烧伤的比较严重,手指还都在。
慢慢的,她的左手可以写字了,就每天像医生要安眠药,要到后又偷偷的藏起来,想攒够了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曾经多么热爱唱歌和跳舞!那是她苦闷日子里的光亮,指引着她、温暖着她,那个当文艺兵的梦想一直支撑着她走到如今,可现在,一切都幻灭了,她没有胆量照镜子,但她知道她完了,她已经死了,如今苦苦支撑的只是一个没用的躯壳。
面对大火,她那么坚定,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勇气会扑灭大火,自己的力量会逼退苦难,但她忽视了生命的无常、忽视了灾难的强大,自己的一切信仰和坚定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面前土崩瓦解。
她不再指望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一切都没有指望了。她想摆脱这个残缺的、丑陋的躯体,扔掉这个不人不鬼的面具,她甚至想如果直接死在那场大火中该多好!
陈刚每天闷头干活,谁也不敢靠近,稍微不留神说错一句话,他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宣泄,仿佛拳头一直是硬的,随时准备挥向对方。
但是仿佛每日劳累的工作仍不够麻痹自己,黑漆漆的夜晚,他经常独自坐在知青宿舍外面喝闷酒喝到伶仃大醉。
刚来大古洞时知青们合影的照片被他攥得已经模糊不清,他看着照片上文娟模糊的相貌痛哭流涕,一遍遍的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庄严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陈刚身边坐下,拿起他喝了一半的酒就喝。
过了一会儿,庄严开口说,“这段时间没去医院吧?”
陈刚摇摇头,抬头看向天上的漫天的星星。
庄严用手撑着身体,也仰起头看向天空,平淡的说,“你不敢见她?”
陈刚俯身向前,双手捂着脸,摇了摇头,“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慢慢来吧,先想清楚了再说,别耽误人家,也别委屈自己。”庄严说,“这事换做谁都挺难接受的。”
一日,陆丽丽和孙文文从医院回来,眼睛都通红通红的,大伙儿看见了都赶紧上前询问,陆丽丽“哇”的哭出声来,远远呆在一旁却侧耳倾听的陈刚瞬间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咋的了?说呀!”庄严焦急的问。
“文娟吃安眠药自杀......”陆丽丽哭哭啼啼的说。
庄严一惊、大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陈刚一下子冲了过来,“现在怎么样了?”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陆丽丽,眼神里像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在晃动。
“救......救过来了,发现的及时,洗胃了。”
陈刚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紧紧的抓着陆丽丽的肩膀,赶忙松开。他原地跺了两圈,撒腿就跑出去。
庄严看着他奔跑的背影,知道他选择了一条并不好走的路,或许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陈刚冲进县医院,见文娟好好的躺在床上,哭着来到床边,把文娟抱进怀里。
“你怎么这么傻呢?”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怎么这么傻?”他喃喃的重复着。
“好好活着,我们都好好活着。”
“不许再做傻事了,知不知道?”
“再也不要这样了。”
“我娶你。”
“我娶你。”
“好不好?”
文娟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本以为这些天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心已经死了,如今被这样紧张的牵挂着,用心的呵护着,让她冰冻的心一点点融化。
这一年多来,陈刚一直对她很照顾,这个她知道,他喜欢她,她也知道,但要说她有多么喜欢陈刚倒也没有,她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感情上,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让她不敢奢望爱情。她曾一度恨那场大火,恨自己的无知,恨这发生的一切。
但此刻,不管未来如何,她愿意乖乖的听他的话,好好活着。
自打住进医院以来,一直都是刘晓秋在照顾文娟,这回陈刚提出让他留下来照顾文娟几天,晓秋可以回去休息休息。
他给她讲最近村里发生的事情,讲秀英背庄严去看病的故事,讲地里干活时发生的有意思的事,还搜肠刮肚的讲了一堆笑话,就为了分散文娟的注意力,哄她开心。
庄严问陈刚,“你后悔吗?”
陈刚坚定的摇头,“不后悔,以前的文娟对我来说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儿,可望而不可求,这场大火让她落入凡间,我才有机会和她站在一起。我不在乎她拆掉纱布会变成什么模样,谁都有老去的一天,她在我眼中永远是最美时候的模样,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