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炉火正旺,把炉壁烤得红彤彤的,刘胜利伸手暖了暖手,又简单的和王大叔寒暄了两句,起身要离开。
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庄严说,“你先暂时在王大哥家好好休养几天,你这次私自上山影响非常不好,知青们要都跟你一样,还怎么管?小命搭进去了怎么办?”
越说越气愤,指着庄严训斥道,“这次给你记过处分!长点儿记性!”
说完愤愤的离开了。
庄严浑身没有力气,默默地叹了口气。
初见刘支书是在刚下火车的时候,他面若冰霜,丝毫看不出欢迎的意思。几声急促的哨响,催促着大古洞的知青们集合,然后命令大家自行将行李抬上卡车。
同伴们对此颇有微词,但谁也没敢声张。
对于这个记过处分,换做平时,庄严是绝对不会认的,就算争个面红耳赤他也定要分辨一番。奈何现在着实没有力气,又听说全村都出动去山上找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秀英麻利的熬了碗粥端给庄严,出于之前对他的误解,这次她态度温顺了很多。
“喝点粥吧。”秀英轻声的说。
庄严刚要接过碗,秀英注意到他因冻伤红肿的手,手指关节肿胀,几道裂口还渗着血丝,不由得心跟着一紧。
“你别动,俺喂你!”说着她舀了勺粥,轻轻的吹了吹,送到庄严嘴边。
庄严显得有些扭捏。
“张嘴啊,有啥不好意思的,跟个大姑娘似的。”秀英催促着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让庄严卸下顾虑,再加上确实肚子已经咕噜咕噜的叫了,他一口接一口的吃起来。
余光扫到挂在门后的一件狗皮大衣,庄严愣了一下。
难怪自己刚刚看见秀英的背影觉得熟悉,这不就是那天场院抢收后见到的人么?所以那个被人推倒在地、破口大骂、被吐口水的都是眼前这个女人?
庄严小心翼翼试探的问道,“我借住那户的大姐叫王殿荣,你认识么?”
秀英点头,“俺老乡。”
庄严一楞,心想一定是了。
“俺们都是从关里过来的,俺爸来的早,俺还是在这儿出生的呢。王大姐他们也是前两年刚移民过来,聊天儿才知道,俺们还都是王家庄的呢,你说巧不巧。”
秀英没有注意到庄严的表情,自顾自的讲着。
庄严满心的疑问,却又不好开口问。
秀英聊得起劲儿,搅动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粥,问道,“王大姐人可好了,她有没有给你们讲过她家怎么移民过来的?”
庄严摇头。
“大姐家是59年过来的,58年那会儿关里大饥荒,大姐说她在老家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是靠要饭活着,那会儿家家都很穷,要饭都经常要不到,会吃闭门羹,碰到好心的给个地瓜都能跪下给人磕头,有时候碰到人家养狗的,被狗追着咬,太可怜了。”
秀英说着叹了口气。
“那几年关里饿死不少人呢,路边儿上不说尸横遍野,也差不多了。”
“你会说成语?你上过学?”庄严惊讶的问,村里连个教室都没有,在这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居然脱口而出四字成语,这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秀英低头搅动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粥,微微一笑,“俺娘在的时候教俺的,俺认得字。”
“王大姐家算是幸运的,赶上移民,起初王大哥还不同意,后来王大姐坚持就报了名,坐在大闷罐里好几天才到了东北。我听说有好多人自己走水路、走陆路,饿死在路边的,被浪拍海里的,最后活着的寥寥无几。”秀英说着叹了口气,把空碗收到外屋地。
秀英里里外外的忙碌,手脚麻利得很,庄严偷偷的仔细观察了一下她,浓眉大眼,方圆脸,皮肤白皙,长相大气。性格也像大多北方人一样,热情、大方、不拘小节、直来直往。
“来,我用茄子根煮了点水,这个管冻伤可有用了,不治好喽,以后每年天一冷,冻伤的地方就会痒得厉害,我给你擦擦。”说完,秀英把泡过水的毛巾轻轻拧了一下。
“我自己来吧。”
“算了,你看你手上裂的口子,还是俺来吧,不用跟俺客气。”
秀英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毛巾已经开始擦拭庄严的耳朵了。
她细心且麻利的将这个弟弟的耳朵、脸、手、脚都擦拭一遍,自顾自的去外屋地忙活去了。
昏暗的煤油灯下,知青陆丽丽、陈文娟和来串门的另外两个女知青刘晓秋、孙文文围聚在炕上,叽叽喳喳的聊着天。
陈文娟:“庄严这次真够危险的!”
“是啊”
“是啊”
陆丽丽:“听说他是为了给王大光和赵志明打个野鸡补补身体才上山的。”
其他三名知青听到这个消息都很吃惊。
“真的吗?”
陆丽丽煞有介事的点头,“今天跟刘支书的媳妇儿一起编麻绳的时候她说的。”
文娟:“想不到他这么有义气!”
陆丽丽:“是啊,平时看他没事儿就叼根草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想不到这么有义气。听说啊……场院扫雪那些个木头的推板都是他做出来的。”
刘晓秋:“那真挺厉害的。”
陆丽丽:“这不算啥,支书媳妇给我讲了支书当年的事,那才叫厉害呢!”
孙文文、刘晓秋、文娟都伸长了脖子好奇的问,“啥事儿啊,快讲讲。”
陆丽丽清了清嗓子说,“你敢信?支书当年是独立团的战士,还上过朝鲜战场!”
三人目瞪口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陆丽丽继续说,“嫂子讲说支书当年打仗受了好多伤,在朝鲜的时候炮弹落到不远处,一边耳朵现在还是聋的。”
孙文文:“那……咋上这地方来了?”
陆丽丽:“这不是转业了吗?国家号召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他就报名了。在朝鲜的时候挨过饿,‘一口炒面一口雪’是真的吃过。”
“没想到嫂子也是苦命人,”陆丽丽叹了口气说,“解放前嫂子被家里送给别人家当童养媳,自己才五六岁就得天天背着一两岁的丈夫,所以你看嫂子现在个子矮,都是小时候背孩子累的。”
“童养媳?”三人异口同声的问。
“嗯嗯,嫂子说一直背到九岁,解放了才回的家。”
“那支书应该算是最早一批来北大荒开荒的了吧?”文娟问。
“是啊,嫂子说支书到了这边安顿好后就把她接过来了。他们那会儿住的是草房,那蛇多的,到处都是,有时候做着饭,房梁上耷拉下来一条蛇;早上起床一穿鞋,冰凉凉的,里面窝着一条蛇。”
“咦~”刘晓秋抱着胳膊像是要把一身鸡皮疙瘩掸掉一样,“我最怕那东西了。”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了,虽说现在蛇不像前两年那么多了,等开春都出来,肯定也不少。”文娟笑嘻嘻的故意说道。
这话倒是不假,也不全是吓唬她的。
孙文文叹了口气说:“都够不容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