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仓和杨青石来走访坝柳文管所。这里乍看是一幢农家小院,里面几间屋子分作安全科、文物科和办公室。
所长唐少华迎出来:“杨队,你来咋不提前打声招呼?”
杨青石开玩笑:“我寻思打你个措手不及,看看你唐所长有没有干事,是不是玩忽职守。”
“看来你这是来问我的责,”唐少华笑着伸手往前走,“走,屋里说。”
文管所办公室内。
接过唐少华倒的水,杨青石介绍起来:
“唐所,这是市公安局文物稽查大队的齐队。黑陶俑的案子你应该听说了,咱坝柳文管所管着杜陵和兹陵的文保,我们来就是想问问年初那会儿,咱这边有没有啥异常情况?”
“杨队,你这话说的,有异常情况我能不上报?”
齐大仓生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您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见到啥生面孔,听到啥响声。”
唐少华失笑:“你放心,杜陵和兹陵都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所里的人也是经过文保培训的,要是有异常我们早就发现了。黑陶俑跟我这儿肯定没关系。”
齐大仓有些急,身体向前倾到几欲站起来。杨青石把茶递给他,示意他别缓缓。
杨青石翻了翻墙上挂着的巡逻日志,当即皱起了眉头:“唐所,你这巡逻是咋个安排的?”
唐少华回答:“我们所守着杜陵近,一天巡两次,兹陵离得远,巡的次数没有那么勤。”
“一周都巡不到一次,咱市里开会是咋说的,离得远你起码保证三天一巡吧?”
“我的哥,你也是在基层呆过的,俺这啥情况你还不清楚?”
被这么一问,唐少华摊手诉苦:
“外面挂着牌子两个科一个办公室,好像挺热闹,实际上除了我这个所长,就有三个人。杜陵离得近,巡一趟也得三小时。兹陵离我四十里,光骑车子过去就得俩钟头。再说兹陵陵区那是一个陵么,我巡完凤凰山下的汉太宗兹陵,还得巡他妈的南陵,还有他媳妇的窦陵,这一圈下来得五六个小时。你说俺这四个人咋安排,劈成两半也顾不过来么。”
杨青石委婉:“难处我知道……”
“你光知道不行,得给我们解决啊。”本来就为经费发愁,唐少华总算找到个机会掰扯起来,“别说人,就说咱这自行车,今年骑坏两辆了,没有经费,我们吴科长把自家的车骑过来咧。就为这事,还跟他屋里的吵了一架。”
齐大仓憋不住了,把话题扯了回来:“唐所,困难咱先不说,我这听下来咱兹陵这边没巡到位,特别是南陵和窦陵,还是有案发的可能。”
“南陵和窦陵离村边近,要真有风吹草动,老百姓肯定能察觉。”
“这话我不认同,老百姓也忙得很,哪能时时刻刻盯着这事,”齐大仓对他的态度略有不满,语气不客气了些,“再说这是你们的活,哪能指着老百姓。”
唐少华撇撇嘴:“谁说我们光指着老百姓,我们在旁边的尹村也找了群众文保员,尽心尽责得很。”
齐大仓挑眉:“我就是尹村的,你说的群众文保员是谁?”
“就你村那个光棍,叫个严守村。”
“啥,”齐大仓一愣,“让他当群众文保员?”
“咋?”唐少华不解。
齐大仓哭笑不得:“他是个二愣子,咋能让他看陵守墓?别说陵让人偷了,就是他家让人偷了他都不一定发现。”
原上窦陵陵区。
方堃骑着自行车,四下打量,果林茂密,单靠眼睛看很难看出盗洞。
他下了车,往果林深处走去。
村民看见方堃穿着奇装异服,问道:“干啥的?”
方堃朝里张望:“大叔,你这林子里有哪块不长草么?”
“你这问的啥问题?”村民只觉莫名其妙,“走走走,把我的苗都踩坏咧。”
方堃环顾四周,见没有异样,只好又折返回去,继续骑车往前。
骑了几里地后,忽然一个人影嗖地出现在他眼前。来人正是严守村,他举起一把农用铁叉,直直地铲向自行车。方堃来不及避闪,连人带车一股脑跌到了沟里。
严守村直接跳下沟,从破裤兜里掏出麻绳,将方堃反剪双臂,捆得结结实实。
方堃疼地直叫:“你干啥?!”
“贼娃子,你爷等你半天咧。”
方堃挣扎不过,大喊救命:“来人啊!”
严守村取下脖子里缠绕的一条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黑毛巾,直接塞住方堃的嘴:“闭死嘴,看你咋叫唤!”
村委会的门被一脚踹开,严守村押着浑身脏泥的方堃走了进来。
齐有粮一惊:“守村,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严守村一脸得意:“给你侄打电话,告诉他我抓住盗墓贼咧。”
“这是盗墓贼?”齐有粮打量着方堃,“单枪匹马,又没带工具,我看着不太像。”
“社火那天他就来过,还带了俩同伙,当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今天又让我遇着了,”严守村眉飞色舞说着,显得言之凿凿,“我跟了他一路,他在窦陵瞎晃,见林子就钻,偷偷摸摸一看就是盗墓的。”
方堃一通吱哇乱叫。
齐有粮继续盯着他:“我看他有话要说咧。”
齐有粮刚想替方堃拽下塞嘴的毛巾,被严守村拦住。
“弄啥,”严守村大声叫嚷,“这是我抓住的盗墓贼,你想跟我抢?”
齐有粮眉头拧在一起:“狗日的吃枪药咧,跟我吼啥?”
严守村不依不饶:“你侄败坏我名声,说我是个二愣子,啥事也干不成,现在我把盗墓贼抓了,你给他打电话。你要不打,我今天就不走咧。”
齐大仓一回来,就看见办公室里挤了十几个各处抓来的嫌疑人。
齐大仓反而笑了:“这咋回事,几天的光景,咱这成贼窝了?”
“杨队那边送来的,”小贾摸摸下巴,“没想到一次突击检查,搂出这么多地老鼠。”
齐大仓问:“那审出个啥没有?”
小贾叹气:“鸡零狗碎的事审出不少,可是跟黑陶俑有关的线索一个没有“”
这时,周永福和小杜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齐大仓又看向他们:“你俩五陵原摸得咋样?”
“我们和杨队的人把九个陵跑了遍,”小杜直摇头,“结果都说没盗洞。”
齐大仓皱眉:“光听他们说也不行,得实地去看看。”
“齐队,我们这两天不知道挨了多少白眼,人家都以为咱是兴师问罪的。”周永福委屈巴巴,“要不是杨队的人在前面顶着,都没人搭理我们。”
齐大仓笑着摆手:“都一样,我也是万人嫌。”
这时,一个同事走过来:“齐队,赵局喊你过去一下。”
“知道咧。”
齐大仓敲门进了赵丰的办公室,赵丰却自顾自地倒水,没有理他。
“师傅,咋了?”
“你个瓷锤,”赵丰瞥他一眼,“上人文管所耍威风咧?”
“得是那个唐所告状咧?”齐大仓顿时了然,也抱怨起来,“哼,正经事不办,这事倒是跑得快。”
“你这个直杠杠,葬脾气,你上人家门上干啥去咧?你是走访,是调查,不是给人家指导工作!”
“你是没看见,窦陵和南陵一个星期巡一次,能防住盗墓贼才怪!”
“你蔓缠不蔓缠,唐所也跟你解释了,人家也有难处。”
“我不管他有啥难处,现在案子破不了,咱们公安的难处最大。我们这一圈走下来,就数这南陵和窦陵漏洞大得很,要不给我几个人,我去实地看一看。”
“外面忙成啥样子你看不见?你当我是耍杂耍的,能给你大变几个活人?”
齐大仓笑嘻嘻献殷勤:“师父,就您这排兵布阵的功力,给我调出几个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甭给我骚情,”赵丰没好气地摆手,“白鹿原那片有多大,你小子不清楚,那能是几个人的事?”
这时,齐大仓的手机响了。
“看我干啥,”赵丰斜他一眼,叹口气,“接吧。”
“喂,叔……”齐大仓接起电话,忽然大叫起来,“啥?抓了个盗墓贼?”
严守村圪蹴在村委会墙角,将方堃挡在身后,生怕他跑了。
“守村,你那毛巾得有个把月没洗了吧,我怕大仓还没来,这娃就得让这毛巾熏死。”齐有粮不停说好话,“我跟你商量一下,先把你那臭毛巾拿下来,得行?”
严守村扭头:“这是我抓的贼娃子,谁碰我跟谁急。”
“你看你怂式子,平时这晃那晃二不愣登,这个时候你倒尽职尽责像个人物咧。”
“我跟你说不着,我跟你侄说。”
话音刚落,齐大仓风风火火赶到了。
严守村扯着嗓子喊:“齐大仓,我把盗墓贼给你抓来了!”
方堃一见到齐大仓,激动地嗷嗷叫。
齐大仓走过去定睛一看,越看越觉得眼熟,赶紧拽下毛巾。
方堃憋得脸通红,咳嗽了几声才缓过劲来:
“齐队,是我。”
齐大仓差点背过气去:“呀!赶紧松绑,简直胡闹。”
他急忙上手,给方堃解绑。
“这咋回事?”齐有粮一惊,“大仓,你认识这人?”
齐大仓扶额:“这是秦北大学考古专业的研究生,误会闹大咧。”
齐有粮在一旁笑道:“呀,真看不出你这个样子,还是个研究生咧?”
严守村不乐意,偏要拦着:“我不管他是沙僧还是唐僧,这就是我抓的盗墓贼,我看谁敢放。”
“去去去,你说的尽是些淡球话,”齐有粮把严守村拽到一边,“人家是大学生,是学考古的,来做研究的。”
齐大仓向方堃道歉:“实在对不起,这事你甭计较了,得成?咱是文化人,他是个二瓜子。”
“……”方堃嘴唇泛白,“给我口水。”
齐大仓连忙扶起他:“走走,咱赶紧家去。”
齐有粮家的院子里。
方堃用力刷着牙,刷完扭头问齐大仓:“齐队,你闻闻我这嘴还有臭味么?”
“我不用闻,都刷三遍了,肯定没味咧。”齐大仓憋住笑,又正色道,“你咋突然来原上咧?”
“还不是帮你们找盗洞。”
齐大仓哭笑不得:“这是警察的事,你一个研究生掺和这干啥?”
方堃挺直身板:“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齐大仓挑眉:“和你导师置气?”
“这不叫置气,叫学术争论,是知识的展现,智慧的张扬。”方堃胸有成竹道,“我打算在兹陵寻一下,如果没有我再去杜陵。”
这时,齐有粮走了过来:“小方,我让小满给你找几件衣裳,你一会儿换上。”
“谢谢有粮伯。”
“快别说谢,幸亏大仓来的及时,要不这事还不知道咋收场。”齐有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让屋里人给你做几道好饭,算是赔礼道歉。”
齐大仓顺带问道:“叔,我们在查一个盗墓案,详情我不方便跟你说。我就想问问你,你听没听说咱兹陵一带有盗洞?”
“……兹陵的事,你去凤凰山问么,”齐有粮歪着脑袋想了想,“咱尹村离凤凰山还有两三里咧,那达的事我咋知道。”
“不是,我说的这个兹陵不光是汉太宗的陵。”
“你这把我说糊涂了,兹陵不是汉太宗的陵,那还能是啥?”
方堃解释:“叔,我们说的这个兹陵陵区是个大概念,包括汉太宗的兹陵,薄太后的南陵和窦皇后的窦陵。”
“哦,”齐有粮这才明白,“咱尹村离窦陵近,盗洞我没听说。”
齐大仓自知很难深挖下去,只好挥挥手:“行了叔,你去把方堃的自行车找回来,我一会儿跟他说点案子上的事。”
“行,那你们忙。”
齐有粮走后,齐大仓继续和方堃说盗洞的事:
“你知道坝柳文管所么?杜陵和兹陵都在他们文保范围内。杜陵一天两巡,要是有盗洞,他们肯定能发现。兹陵陵区大,离得远,又因为一些现实困难,可能巡逻频次没那么勤,平时主要靠一个二瓜子……对了,就是今天绑你那个,他是这一片的群众文保员。”
方堃略一沉思:
“照你这么说,盗洞出现在兹陵的概率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