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自己的饭碗要被砸了,华南王急忙重新堆笑:“开玩笑啦,谁会为了个小马仔得罪大佬……”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名字,却听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出来,出来,都出来,警察查房!”
两人一惊。
这边厢,燕小五正站在宾馆走廊角落里,大声喊着。
刘树生迅速拿起包夺门而出,把华南王一个人丢下。他不由大骂一声:“扑街仔!”
华南王拖着行李,火急火燎地从旅馆中跑了出来。招手打车的功夫,正好有一辆警车朝他这边开来。
他后背直冒冷汗,赶紧躲到路边摊位,佯装买东西。还未定神,身后传来了一阵汽车喇叭声。他吓了一跳,不敢回头看,身形僵在原地。
“是我!”
华南王回身一看,竟然是穆见晖开着桑塔纳来了。
“上车!”
华南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上了车。
车开出去一段,华南王这才松了口气,揩了揩额头上的汗,又扭头看穆见晖:
“你怎么来了?”
“我在南市听到一些风声,怕你这边有事。”
“表叔,你来得太及时了,我谢谢你。晚一步,我可能就栽了。”
“不说见外的话,我先送你出城。”穆见晖沉稳道,“县道查得松,我带你抄小路。”
华南王感恩地点点头。
两个侦查员赶到旅馆,把画像拿给服务员看。
“我们是派出所的,这个人见过么?”
服务员眯了眯眼:“有点眼熟。”
“看仔细咧,这人古越口音。”
“哦,哦!”服务员这才想起来了,“是有这号人。”
侦查员立马警觉起来:“住哪个房间?”
“209,昨晚出去就再没见回来咧。”
侦查员对视一眼,朝服务员道:“把他登记信息调出来。”
秦川市公安局文物稽查大队会议室。
室内气压很低,齐大仓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疙瘩。
“摸排工作才开始,人居然就跑了。”小杜若有所思,“是不是咱们的工作走漏了风声?”
周永福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华南王牵扯的人太多了,这条利益链上谁都怕他出事,肯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而且这个人很狡猾,他住的旅馆,一般人都找不到。还有他用的身份证,全是假的。”
“打击文物犯罪,难就难在这。”齐大仓重重叹气,“咱们对面不是单个人,是一群人,是一张大网。华南王这张网上的人,咱啥也没掌握,光有个画像。从昨晚到今天,他要是想跑估计早就出省了。人一跑,咱更是雾里看花,越看越花。”
周永福不甘心道:“那要是他一跑,咱不就彻底被动咧?”
“这个案子往上查是华南王这条线,往下查是盗洞这条线。现在往上查,只能跟着华南王屁股后面跑,咱被动了。”
言及此,齐大仓提高声音:“……那咱就往下,集中力量查盗洞。盗洞是死的,我不信找不到!”
“咋找?”周永福摊开手,“秦川那么大,咱总不能一寸一寸地找吧。”
“我觉得那个方堃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个黑陶俑是高等级的陪葬品,一般出自帝后墓,咱就盯着西汉帝王陵查。”齐大仓回忆道。
周永福只觉头大:“齐队,我以为你有啥好办法,结果是个笨办法。”
“笨办法用好了,那也是好办法。”
小杜却也忧心忡忡:“咱就这么几个人,别说一个月,十个月也找不完。”
周永福连连道:“对啊,而且万一黑陶俑不是出自帝王陵咋办?那个啥硕士也不是百分百确定。”
正说着,杨青石拿了一份文件进来。
齐大仓眼睛一亮,几乎站起身来:“杨队,是不是热释光有结果了?”
杨青石点点头:“是有结果了,不过这个结果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市所选了两个陶俑,一男一女。谁知道两个西汉风格的陶俑,测出来的结果却差代了,男俑是西晋的,女俑是西汉中期的。”
“呀,这可麻缠咧,咋一个窝里的崽月份还不一样咧?”齐大仓接过来一看,简直头大,“杨队,咱跑一趟,问问这个实验咋回事。”
秦川市文物保护考古所。
杨青石领着齐大仓走进张逢春的办公室。张逢春一身的泥还未来得及洗掉,活像一个民工。
“不好意思,刚下工地,脸都没来得及洗。”张逢春说,“那个黑陶俑的鉴定结果,杨队,我不是给你了吗?”
“我和齐队就是为这个鉴定结果来的。”
“张所,我是急性子,这黑陶俑鉴定结果是咋回事?”齐大仓接话,“一个西晋,一个西汉,是不是弄错咧?”
张逢春略一沉吟:“……不好说。原则上弄错是不可能的,这个实验是咱省里做的,人家严谨得很。不过,这热释光也确实有局限,实验结果跟真实情况也会有误差。”
齐大仓问:“这误差能有多大?”
“测试2000年以内的物品,绝对误差可以小于100年,在最理想的条件下能把误差缩小到5%。”
“这西晋和西汉差的可是好几百年,那还是实验出错咧。”
“不能说是实验出错,”张逢春摇头,“热释光对测试条件要求比较严格,在不符合测试条件时误差确实可能会大到90%,得出相反的结论。”
“张所,跟你们文化人说话真是心累,我就想听个结论,这实验结果靠谱不靠谱?”
“不好说。严格说来……这个事情我不能给你一个论断,到底是实验有误差,还是两个陶俑真是有年代差,还是等专家教授们看完再说吧。”
齐大仓还想追问,被杨青石一把拦住。
“那行,张所,您忙。”杨青石笑道,将齐大仓拉了出去。
两人找了个面馆坐下。
杨青石端来两碗面,放到齐大仓面前,齐大仓愁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说了一堆,好像又啥也没说,啥都是不好说。这些文化人说话怎么……”
“专家都严谨。”
齐大仓抓狂:“一个月,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吃饭,吃饭。”
齐大仓干脆把筷子撂下。
杨青石吃完,擦了擦嘴:
“就用你的笨办法!西汉帝陵一共十一个,九个在五陵原,两个在白鹿原。我调几个人过来,咱就一寸一寸找!”
齐大仓眼里放光:“得行!”
这时,周永福给齐大仓打来了电话。
“齐队,那三个研究生又来咧,他们听说了实验结果,想再看一下黑陶俑,看看咋回事。咱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我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
“先别,我看那个方堃说话挺直接,也挺专业,没准真能给咱提供点线索。”齐大仓面露喜色,“你去办个手续,我马上回来。”
齐大仓把三人带到了公安局的文物存放室。
三人直直地盯着黑陶俑,百思不得其解。
“咋样?”齐大仓好奇道。
雒青迟疑:“……一个墓出的,怎么会差四百多年。”
郭士林挠头:“会不会是方堃看走眼了?”
“郭士林,你好歹是个研究生,”没想到这回雒青反而数落起他来,“从制作工艺上讲,这些黑陶俑明显是西汉的。”
“那就是采样环节出了问题?”
“不可能,”雒青果断摇头,“省鉴定中心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考古科学实验室,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做事毛手毛脚啊。”
“得咧,”郭士林耸耸肩,“我这吊车尾,说啥都是错,我闭嘴。”
正当两人在一旁斗嘴时,方堃戴上白手套,拿起女俑,仔细看了看,随后大拇指在接口缝隙处一擦,白手套上便留下一些黑渍,而被擦的位置露出一点点色彩。方堃深知此举严重违规,便又不动声色地把女俑放回原处。
“小方,看出啥了?”
齐大仓凑上前来。
方堃笑了笑:“齐队,等我回去查查资料,再给你一个答复。”
出了公安局之后,雒青和郭士林走之前,方堃满怀心事地落在后面。
“你咋了,”郭士林回头,“咋跟丢了魂一样?”
方堃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雒青也问:“你刚说回去要查资料,是不是有啥发现?”
他想了想,摊开了手,手套上面残留了一些黑渍。
郭士林顿时惊恐起来:“你个万货,把陶俑擦掉色了?!”
“天……你闯大祸了,”雒青也懵了,“擅自摸碰文物,是要受处分的!”
“只要你们不告发我,我受啥处分。”方堃小声念叨。
“你!”雒青被他的强词夺理惊到一时间说不出话,“你凭啥这么肯定我不会告发你?”
方堃却神秘一笑:“走,去图书馆。”
郭士林不解:“去图书馆干啥?”
方堃跨上自行车:
“一两句说不清,等我找完资料,再跟你们说。”
秦北大学图书馆。
方堃跑到历史类古籍区,埋头找了起来。
郭士林在一旁嘟囔:“你有啥想法别藏着捂着,我们都成了你的共犯了,好歹也让我们死个明白。”
“谁是他的共犯!”雒青没好气抢话,“他要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现在就去告发他!”
“——你们想想看热释光断代的原理是啥?”
方堃并未理会他们的数落,而是抬头提问,目光真诚,并未躲闪和回避。
雒青一愣,旋即答道:“……陶俑在制作过程中受到热辐射,然后积蓄能量,在测试的时候这些能量重新以光的形式释放出来,就能断定陶俑最后受热的时间,从而确定制作时间。”
“没错,”方堃点头,“正是最后受热的时间。”
“对啊!”雒青恍然大悟,“是最后受热的时间,我咋把这么简单的道理忽略了。”
郭士林一头雾水:“那个,你们俩能不能说点人话,照顾一下吊车尾的学术能力。”
雒青终于扬起嘴唇:
“你还记不记得昝教授讲过一个案例,有个收藏家拿一件西周的陶器去做热释光检测,结果报告出来认定那个陶器是明代仿西周的。是因为那件陶器在明代的时候被火烧过,才会出现这样的误差。”
郭士林一拍脑门:“我懂了!如果男俑在西晋时期被火烧过,那么热释光断代出来的就是西晋。”
“没错。”
方堃继续道:“其实,我一直好奇这批陶俑为啥是黑色的,尤其在断裂处,眼、鼻那些有孔的地方全是黑色。”
“这个我留意了,”郭士林认真点头,“那些黑陶俑连屁眼都是黑色的。”
“……你都关注些啥?”雒青满头黑线。
“如果是上黑釉,很难做到连孔都是黑的,”方堃说,“我当时心里就在猜是不是火烧的。”
雒青刚想认同,转念一想,又发现了尚存疑点的地方:“可如果是火烧的,男俑和女俑都被烧过,为啥只有男俑测出来是西晋的?按道理两个都应该测出来是西晋的。”
方堃看了看她:“你注意到了么,男俑全都漆黑发亮,黑色深入体胎层较深,非常均匀。而女俑黑色没那么重,分布不均。”
“这个我在行!”郭士林举起手抢话,“那男俑肯定是离火近,没准像烤土豆一样还在火堆里烧过,所以全身黑亮。而女俑没准离火源比较远,只是像熏鸡一样被熏黑,所以黑得不均匀。”
方堃咧嘴笑了笑:“果然一想到吃的你就开窍了。”
郭士林不服地扬起下颌:“哼,我也是秦北大学正经招进来的研究生好不?”
“所以你刚才一擦,就擦出了她的真容,是彩绘俑。”雒青抿唇思考。
“对。”
“那你来找资料又是为了啥?”
“我记得一本文献里提过,魏晋时期盗掘成风,有盗墓贼进入过帝陵。我想这个火是盗墓贼引起的,如果能找到他们进入的是哪个帝陵,那也许就能确定盗洞的位置。”
方堃说罢,雒青和郭士林二人皆惊愣住。几秒之后,郭士林才发出声音,满眼激动:“这可是个大发现!方堃,你要是能帮忙找到盗洞,没准就能将功补过咧。”
雒青却没说话,立刻转身开始动手找资料。
方堃和郭士林对视了一眼,也去盯着一排排书架看了。
秦川市公安局门口。
一辆车停下,昝茂昌和两位随行教授下了车。三个人风尘仆仆,手里还提着行李包,一看就是刚回来。
赵丰和齐大仓连忙前来迎接。
“总算把你们盼回来咧,昝教授,得是刚到秦川,还没回家?”赵丰关切道。
昝茂昌精神矍铄,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对,一开完会我们就连夜往回赶。黑陶俑,单是听到这三个字我就坐不住了,它们是谁的陪葬品,又是啥原因让它们变成了黑色?我巴不得一脚迈回来赶紧瞅上几眼。”
“快请进,”齐大仓侧身让道,“我们现在满脑子官司,就等专家们给拨云见日咧。”
一进文物存放室,昝茂昌便迫不及待地直奔黑陶俑,他戴上白手套,拿起放大镜,挨个看过去,丝毫掩饰不住兴奋的神情,连连夸赞:
“这批黑陶俑,身体修长,肌肉健硕,各部位都符合人体解剖原理。你看他们的头,前额饱满,脸如满月,肉乎乎的鼻头,眉弓稍突,眼脸紧绷,神气活现,一个个的美得很咧!”
陆教授笑了起来:“昝教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夸自家娃娃咧。”
“你说错了,这比我那几个娃好看多了。”
昝茂昌哈哈一笑,又拿起一只女俑:
“你看这只女俑,长发绾束于脑后,面目清秀,性别特征明显。足后跟底部有小孔,脚指也刻划得很认真。这些陶俑初看上去,好像千人一面,没啥区别。但如果细看其实各不相同。说明啥,说明这批黑陶俑正是精品中的精品!”
图书馆的彻夜未关。
资料文献满满铺满一桌,方堃还在翻找,雒青和郭士林却已经累得呼呼大睡起来。
方堃翻着翻着,突然眼前一亮,推了推郭士林:
“士林,快醒醒!你快看这段,盗发汉兹、杜二陵,多获珍宝……”
“……豆腐脑?”郭士林双眼惺忪,“哪有豆腐脑?”
方堃无奈失笑:“啥豆腐脑,是我找到文献了!”
听到动静,雒青揉揉眼睛,也凑了过来。
文物存放室内。
“昝教授,”齐大仓问,“那您能不能判断出黑陶俑的年份?”
昝茂昌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又专注地观摩了起来。
就在这时,周永福带着方堃三人来了。许是因为太过激动,方堃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公布他的发现,丝毫没注意到昝茂昌也在场。
“齐队,黑陶俑不是出自兹陵,就是杜陵!”
话刚说完,方堃被雒青拉了拉衣角,才留意到昝茂昌回来了。
雒青和郭士林齐声:“昝教授。”
方堃声音稍小点:“……昝教授。”
昝茂昌脸一沉:“你们怎么在这儿?”
齐大仓一听破案有门,也不顾及昝茂昌在场,索性让方堃一吐为快:
“方堃,你接着说。”
方堃从书包里掏出《晋书》,将他的思考一五一十道来:
“黑陶俑之所以发黑,是因为被火烧过。热释光的测试结果说男俑是西晋的,女俑是西汉的,我猜这误差也跟火烧有关,肯定是西晋的时候墓里起了一场火。我想到有本文献里写过,西晋时有帝王墓遭了盗墓贼,也许就是盗墓贼引起了这场火。我就去找了文献,结果晋书里确实提到了这事。《晋书·索綝传》记载西晋未年,战乱不已,长安饥民‘盗发汉兹、杜二陵,多获珍宝’。也就是说,兹陵陵区和杜陵陵区在西晋的时候被盗过,黑陶俑很可能就出自这两个陵区。”
昝茂昌却并未高兴,反而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黑陶俑是被火烧的?”
方堃略显心虚:“我一直想不明白黑陶俑为啥是黑的,后来我看那女俑黑得不均匀,好像有彩绘的痕迹。我就猜想是不是火烧的,就擦了擦……结果真是黑炭。”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教授专家面面相觑。
昝茂昌火冒三丈:
“——滚出去!”
方堃被这当头一喝震住了,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幸好郭士林和雒青反应快,
赶紧拉着方堃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赵局,齐队,”昝茂昌压下愤怒,赔笑道,“黑陶俑到底是啥年代,我现在不能给定论,这事还得跟其他老师合计。刚才我那学生说的话,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该咋查咋查,千万不要被他影响。”
夜深了,可阳陵考古基地宿舍的灯仍在一片漆黑中亮着。
回来之后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可雒青和郭士林还是心有余悸。
“看来昝教授是真生气了,我实习这么久,还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火。”雒青眉头紧皱,“怎么办,你俩拿个主意。”
郭士林摆摆手:“你是外校生,昝教授不会对你咋样,我和堃去认错。”
方堃却直接拦下他俩:“一人做事一人当,擦黑陶俑的是我,跟你俩无关。老头那边我去说,要杀要剐随便他,反正他看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
饶是嘴上说得轻松潇洒,可话语里的委屈却是藏不住的。
“你这是啥态度?”雒青扬眉,“照你的意思,是昝教授找你茬呗?”
被这么一问,方堃也来了火气,不甘心地梗着脖子辩解:“我擦陶俑是不对,但我说黑陶俑不是在杜陵就是在兹陵没有错吧。肯定对的,指出错的,这才是为师之道。他倒好,一句滚就把我们打发了。我看他是嫉妒我才智超群,怕我抢了他的风头。”
雒青气得抓起一面镜子,对准方堃:“好好照照!”
方堃不明所以:“……干啥?”
“让你瞅瞅自己是谁,不知道天高地厚,昝教授让你滚真是说轻了,要是我就直接把你踹出去!”
正说着,郭士林大叫:“昝教授回来了!”
“走,”雒青立马拉起方堃,“去跟昝教授认错!”
办公室内,方堃三人垂手低头地站在昝茂昌面前。
昝茂昌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答了三个问题,尾巴就翘上天咧?”
方堃刚要反驳,就被雒青一把拉住。
“说说,我在第一堂课教了你们啥!”
昝茂昌语毕,郭士林一脸懵地看向方堃。
方堃不情不愿开口:“……第一课,考古学术规范和学术道德。考古遗存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保护意识应贯穿考古工作的始终,要严格按照考古工作章程,妥善保护文物,以维持其原状。”
“知道为啥这是第一课不?”昝茂昌盯着他,“因为这是考古人的根,考古人的本!破坏了文物,你跟盗墓贼还有啥分别?”
雒青和郭士林被昝茂昌骂得面红耳赤,方堃却依旧梗着脖子。
“昝教授,擦陶俑这事跟他俩没关系,我一人干的,你怎么处分我都行。”方堃往前站了一步,“但我坚持认为我的结论没有错,黑陶俑的出土地不是在兹陵一带,就是在杜陵一带。”
昝茂昌并未立刻回话,而是问道:“你们今早吃的啥?”
众人一下子被他问懵了。
“还没吃,我们昨晚找资料找了一宿。”郭士林嘿嘿一笑,“昝教授,要不咱一起吃个油茶麻花,我听说这周遭有家挺不赖。”
“行咧,那就说说昨晚吃的啥?”
“羊肉泡。”
“昨晚吃的羊肉泡,那是不是今晚明晚还吃羊肉泡?”
“那不一定,兴许吃水盆,葫芦头,臊子面,还有……”
雒青明白了昝茂昌的言外之意,递给郭士林一个眼神:“别说了,昝教授根本不是想问你吃啥。”
昝茂昌又看向她:“那你说说,我想说啥?”
“昨晚吃羊肉泡,不能推出今晚还吃羊肉泡。”雒青的声音格外沉稳镇定,“文献里记载兹陵和杜陵在西晋被盗过,并不能推出黑陶俑就一定出自兹陵和杜陵。也许西晋时还有其他帝陵被盗过,只是没记在文献里。”
“原来是这个意思!”郭士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挠挠头,“……我说咋昝教授突然关心咱吃啥。”
昝茂昌的怒火稍微平息了几分,他语重心长道:
“凭直觉对发现的材料做出想当然的解释,这是啥?是经验主义。我跟你们强调过多少遍,考古是一门实证科学,最怕的就是凭主观判断阐释历史。方堃,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你是聪明,但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方堃依然把脖子伸得老长,不肯认错。
雒青则立刻接话:“昝教授,我们知道错了。”
昝茂昌点头:“把我说的话好好想想,交一份检查。”
院子里,郭士林和雒青正对着稿纸发愁,不知如何下笔。
雒青随口打趣:“稿纸都快让你盯出窟窿来了,你不是最擅长写检查么,咋无从下笔了?”
郭士林表情痛苦:“检讨悔过也得有个由头啊!我啥也没干,纯碎是被方堃拉下水。我看我错就错在交了这号朋友。”
“哎,”雒青环顾四周,“他去哪了?”
郭士林耸耸肩:“鬼知道。”
“你知道为啥昝教授跟方堃的关系那么僵吗?”
“倒不是僵,我看这俩一个像须菩提祖师,一个像孙猴子。”郭士林说,“孙猴子跨越千山万水来拜师,师父看他天资聪颖,教了他七十二变,又教了他长生妙法,谁知道孙猴子学成之后在师兄面前卖弄,须菩提能不生气么?索性就把他赶走了。”
雒青有感而发:“来之前,导师交代我到了阳陵好好跟昝教授学,不光学术,还得学道,方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说着,方堃背着书包从二人面前走过。
郭士林连忙开口,生怕他脚底抹油跑了:“哎哎,你上哪?”
“白鹿原,寻盗洞,”方堃言简意赅,“检查帮我写一份,反正你得心应手。”
雒青气不打一处来:“昝教授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咋还抱着你那些想当然的推断不撒手?我看昝教授骂你骂得太轻了,你就是自作聪明,急功近利!”
“方堃,人雒青说得对,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反省。”郭士林也没想到这次方堃竟然这样倔,“该干啥,能干啥,咱得有数。”
“我有数,我就是要证明黑陶俑不是在兹陵就是在杜陵。”
说完,方堃便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