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冤家
改编:灵羲2025-05-22 11:074,683

秦川城墙根旁,不少人正在太阳底下蹲活儿,汗水一滴滴淌下,杂着方言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匆匆脚步声忽远忽近,一派忙碌景象。

“大哥,招工不?”

王太平凑到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跟前,忐忑地搓着手。

“木匠能行?”

王太平摇头:“没干过。”

“瓦匠咧?”

“也没干过。”

“小工?”

“能行,这个我拿手,”王太平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底气,“工钱多少?”

“二十一天。”

王太平眉头拧成了疙瘩:“少了点,我想干点挣钱多的,来钱快的。”

“……”那工头颇为无语,扬了扬眉,“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有个大姐,想包个小白脸,一个月五千。啥也不用干,陪吃陪喝陪睡,你看行不?”

本是开个玩笑戏弄他,谁知王太平竟当真了,面露难色起来:“……做三陪啊,我有老婆,做这事不地道。”

“怕啥,你在外面做,你老婆又不知道。”

“要不这样,大哥,你跟大姐商量一下,给我日结,看在钱的份上,我愿意。”

像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王太平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工头却轻蔑一笑:“你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咧。瓷锤,你也不撒泡尿看看,就你这个球德行,谁他妈眼瞎包养你?啥啥不会,还想多挣钱,你咋不去抢。”

他声音很大,惹得周围的人齐齐嘲笑,王太平受了一番侮辱,无地自容地溜走了。

王太平又到工地上徘徊,一把拉住了正推水泥的五龙。

“大哥,你们这招工不?”

五龙盯着王太平看了一会儿:“刚出来?”

“啥?”王太平一愣。

“装啥,你这痦子我认识,我是六监区的,去年六月出来的。”

王太平听罢,连忙给五龙散烟:“啥事进去的?”

“打架,你咧?”

王太平一愣,道:“……我也是打架。”

五龙拱着眉毛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想不到你看着老实巴交还会打架,你想找啥活?”

“啥活都行,只要来钱快,让我过个好年。”

“我马上下工,”五龙眼珠一转,“领你去个地方。”

夜色浓郁,王太平终于等到五龙下工,坐着他的摩托车来到了郊外,眼前是一片砖窑。

“五龙,你说的是砖窑?”王太平皱皱眉,“当窑工才赚几个钱,你这不是日弄我么?”

“急啥,谁说让你当窑工,进去你就知道咧。一会儿见了老板灵醒点,手脚勤快点。”

王太平半信半疑地随五龙进去。里面有两个人围着火炉烤火,其中一个老板派头的是邢兆虎,另一个则是山娃。

“虎哥,咱不是缺人手嘛,我给你寻了个人。”五龙一脸恭敬。

王太平立马上前几步:“虎哥,我叫王太平。”

邢兆虎抬眼一看,神色立马变了,盯着王太平看了一会儿:“……进去过?”

王太平点头。

“为啥进去的?”

“打架。”

未曾想邢兆虎突然一脚踹过去,把王太平踹趴在地:“放你妈的屁!”

“虎哥!”王太平带着哭腔,“你这是干啥?”

五龙也吓了一跳,连忙打圆场:“虎哥,有话好好说,咱别动气。这人要不满意,我就带回去。”

“带回去?门都没有!”邢兆虎恶狠狠指着王太平的鼻子,“山娃,你也过来看看,这货眼熟不眼熟。”

山娃凑过来一看,瞬间认出来:“大痦子!是他,就是这个坏怂跟燕小五滤了咱的坑!”

“狗日的,还敢说你是打架进去的,你那颗大痦子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我的黑陶俑全都落了你们兜,这笔账我跟你好好算算。”

说着,邢兆虎一把拎起王太平,对着面门就是一拳。

王太平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捂着鼻子求饶:“虎哥!这事我冤枉,我要知道是你们的坑,打死我也不干呐。我是被燕小五骗了,我啥也没落着,白白蹲了几年监狱,现在穷得叮当响,家也快散了!”

“贼他妈,还敢跟我抱屈,你爷爷我还委屈咧!”邢兆虎掐着王太平脖子,“这几年我天天行背运,推磨子都要走岔路。为啥,还不是你俩狗日的把我的财运滤跑咧。”

他手上力度渐大,似乎真要置王太平于死地,王太平憋红了脸,喘着粗气沙哑求饶:“虎哥,我知道错咧,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放过我吧!”

“当牛做马用得着你?我今天就是要弄死你,出出这口恶气。”

王太平近乎窒息,但求生的意志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

“你放了我,我知道哪有大墓。”

“你当我是瓜批,有大墓你咋不去?”

“那是我的先人,我不敢。”

山娃在一旁盯着他许久,听到这番话,眼珠一转,道:“虎哥,我看他说的不像假的,要不先放了他,听听他咋说。”

邢兆虎沉默片刻,见王太平脸色比猪肝还难看,才略微松手,语气生硬:“说细点。”

王太平咳嗽两声,稳了稳神:“……那墓在弭县吕家寨,是我妈的娘家。我外爷姓吕,先人是个大户,在宋代出了不少能人,官都当到宰相咧,我猜先人墓里肯定有不少宝贝。”

邢兆虎半信半疑:“要是敢日弄我,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已至后半夜,月亮隐蔽在厚云后,昏暗的路灯闪烁几下,“刺啦”一声灭了。废品回收站一片漆黑,如同深渊看不分明。

储藏室里摆着很多宋瓷,穆见晖正在逐一查看、选择,表情越来越失望。

“还是没入眼的?”黎远光在一旁问道。

穆见晖摇头。

“现在到处一窝蜂的抢宋瓷,我们每次都还算快人一步的,”黎远光试图宽慰他,“哥,我说话直你别见怪,咱这货已经算是矬个儿里头拔将军了。”

“不怨你们,那些个窑址、窖藏都太平庸,麻雀窝里挑不出凤凰,赵佑林的眼界高,寻常货色入不了他的眼。”

黎远光不解,闷闷道:“咱凭手艺挣钱,为啥非要攀他的高枝?”

“碗边上的饭吃不饱人。小光,你看看赵佑林,手心比我们还黑,为啥他就能风风光光站在台前,咱只能当地老鼠?你以后还要说媳妇生娃,咱能一辈子不见光,媳妇跟娃不能。”

听到他这番语重心长的话,黎远光点点头:“哥,我明白了,我继续收。”

“没事,小光,”穆见晖点头,“这些货该咋卖咋卖,不耽误。”

一辆面包车在乡村土路上疾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在了路边,邢兆虎几人下车走到了吕家寨桃园。

这片桃园乍看并不稀奇,只是竖着几座现代的新坟,在一片树林遮掩中略显冷寂。

“狗日的,这就是你说的大墓?”邢兆虎一巴掌呼在王太平脸上,怒骂道,“全他妈是新坟,埋的全是新鬼!”

“哥,这真是吕家世代埋人的地!”王太平哭丧着脸,“小时候,我就见我大舅来这祭祖。我外爷也埋在这,年代太久了,坟包早就没了,反正墓就在这个桃园。”

“这么大片园子,你让我们来翻地啊?大痦子,这是虎哥我给你机会,你狗日的要敢花搅我,今天就把你活埋,在这跟你外爷作伴。”

“大痦子,你再好好想想,”山娃也上前几步,“你说的大户人家坟头在哪?”

王太平围着桃园转了转,挠挠头:“……我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我连我外爷的墓都记不住。”

邢兆虎抬起脚,正要踢上去,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是干啥的?”

众人转头一看,有个本村老汉朝他们走过来。

山娃堆笑:“我们来走亲戚,下车尿个尿。”

“谁家亲戚?”村民提起警惕,“我看你们面生着咧。”

王太平连忙接茬:“我是这村外甥,表哥叫吕富贵,听说我大舅病咧,我来看看病人。”

“你大舅都死了你不知道?”

王太平震惊:“——啥时候的事?”

“前天殁的,你是他外甥你咋不知道?你哪个村的?”村民满腹疑惑地看着他。

王太平好像才从发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带着哭腔喃喃:“我真是他外甥,我一直在外面干活,今天好不容易得空来看看病人,谁知道……”

说着,他直接蹲下痛哭了起来。

“起来吧娃,在这哭谁能听见,要哭上你大舅灵棚哭。”

村民说罢便转身离开了。邢兆虎见王太平还在地上抽抽,狠踹了他一脚:

“别嗷嗷咧,把大墓给我找到,就给你两天。事办不妥,等着给你大舅陪葬吧。”

吕家寨村委会。

王太平走到院子前,见三四个人正在往墙上贴标语,有“保护文物,利在千秋”“爱护文化遗产,传承华夏文明”“打击盗墓,人人有责”。等认完所有字,他心虚地将目光移开,打量起这几个人。

其中有个穿丧服的忽然转过身,把他吓了一跳——居然是他的表哥吕富贵!

“表哥!”

吕富贵一愣,在看清来人后立刻喊了出来:“……太平!”

“我听说大舅没了……”王太平揩了一把眼泪。

吕富贵闻言,神色哀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富贵,你回去吧,”文保员宏福见状,在旁边好心道,“剩下的我跟冬生贴。”

“没事,让我贴完,”吕富贵摇头,“这是我大的心愿。”

冬生也在旁边道:“富贵哥,你去操持丧事,我俩保证完成任务。别怕巡逻人手不够,我把我娃也带上。几个大小伙子,还镇不住盗墓贼?”

吕富贵没接茬,只是默默抄起浆糊桶继续贴标语。

听到他们这番对话,王太平倍感疑惑,把离他最近的宏福拉到一边:“巡啥逻?”

“一入冬地老鼠们全钻出来咧,市里文物局让我们加大巡逻。”

王太平后背发凉:“……你们是文保员?”

“我们都是,连你大舅也是,这标语还是你大舅生前写的咧。他爷俩真是尽职尽责,巡逻一天不落。在咱农村文保这块,你们家真是好样的。”

宏福向他竖起大拇指,王太平却一脸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吕富贵贴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王太平一眼:“回家吧。”

吕家灵堂正中横着一具棺材,案桌上放着老人遗照,几个披麻戴孝的儿孙正满脸悲戚地跪在一旁。

“舅,你咋不等等我咧,好歹让我见你一面,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尽孝咧!”

刚一进门,王太平双膝一跪,嚎啕痛哭。

“你要真有孝心,还能去盗墓?”吕富贵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舅一辈子在村里教书,哪个不念他的好,他教了那么多学生,养了那么多儿孙,一窝稻子里就出了你一个稗子。”

“表哥,老话说一个鸡蛋吃不饱,一身臭名背到老。我犯了错,让人戳脊梁骨是我活该,可我真不敢再犯浑咧。我当着我舅的面表态,我这次出来肯定好好做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说着,王太平便抄起一把剪刀,朝痦子挥来。

吕富贵拦住他:“你这是干啥?!”

“我把这颗痦子剪了,让我舅做个见证,我是铁了心要改过自新。”

“行咧,多一颗痦子不耽误你改过,少一颗痦子也防不住你犯错。”吕富贵叹口气,语气放缓些许,“你大舅最疼你,别辜负了他。往后再敢干坏事,你大舅也饶不了你。”

王太平点头:“我大舅的穴踏好了么?”

“踏好咧,下午去打墓。”

“我也去,给我舅尽尽孝。”

吕富贵领着几个人走到桃园的指定位置。

“就在这打,辛苦几位咧。”

“表哥,”王太平摸摸脑袋,迷惑问道,“我好几年没来咧,一下子想不起来我外爷的墓在哪达。”

吕富贵指着远处:“往前五十米,就是你外爷的墓。”

“我记得大舅说咱吕家先人是大户,宋代出了个吕氏四贤有名得很。我外爷是不是葬在吕氏四兄弟旁边咧?”

“咱哪有资格葬人家旁边,咱家先人是吕氏四贤的远亲,给他家看坟守墓的。”

“……啊?”王太平震惊,“咱是给人守墓的?”

“不光先人,咱世世代代都给人守墓,一直到解放前。当年吕氏兄弟为了感谢咱家,让咱耕种这墓园里的地。咱也不能白耕人家的地,每年初一家族祭祀结束,作为守墓人也得给主家做顿饭,算做回报。两个家族礼尚往来,和气得很。”

“这吕氏四贤还挺讲道理。”

“那当然,吕家是名门望族,兄弟四个全都金榜题名,门风正有学问。秦川的碑林知道不,就是吕氏兄弟创建的。还有弭县传承千年的乡约,那也是吕氏兄弟写的。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有空你也好好读读。”

“我没文化,哪读得懂。”王太平讪讪一笑,“表哥,他们葬在哪?”

“你问这干啥?”

“我想得空拜拜这吕氏四贤,沾沾正气。”

吕富贵虽心有疑惑,但见王太平神色认真,便顿了顿,回忆起来:“这吕氏家族墓里葬了几十户吕家后人,你要问我哪个是吕家四兄弟的墓,我说不上来……我记得小时候我爷说过,桃园的西南边是吕氏家庙,沿家庙往东走,是神道,神道的尽头就是吕氏的墓葬。”

“这大户就是大户,还有家庙咧。等我以后发了财,也给我舅建个家庙。”王太平在心中默默记下,又不敢问得太细,只得转移话题,又一脸真诚地看着吕富贵,“表哥,家里事多你回去忙吧,我在这盯着。”

“不行,这墓没打完,晚上得有人守着。守墓不能大意,前年我村死了人,他侄守墓睡着了,结果有人偷着往里扔了一头死猪,不吉利得很,主家连夜重新打了新墓。”

“你就当给我一个尽孝心的机会,我保证一只虫子都不让它飞进来。”

见他如此诚心,吕富贵想了想,点头同意:“……行,晚上天冷,你多穿点。”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 盗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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