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丢盹咧？”
刘树生躺在太师椅上，脸上扣着一本书《中国古陶瓷图典》，忽然间耳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掀开书一看，是邢兆虎。
“放屁，我在看书，在学习！”
“得了吧哥，我都听你打半天呼噜咧。”
“别扯淡，”刘树生白他一眼，“来干啥？”
“——给你带来个宝贝。”
说着，邢兆虎眯眼一笑，从怀里掏出青釉刻花花口瓶递给他。
刘树生摸了摸：“哪来的？”
“兄弟最近走运，起了个宋代大墓，得了不少宋瓷。”
“还你妈宋瓷，做梦吧你。就这货，顶多值二十。”
“哥，这绝对是真品。吕氏家族墓知道不，他家兄弟几个全是牛人，其中有个叫吕大临，我挖的就是他家的墓。”邢兆虎挤眉弄眼，一副邀功模样。
刘树生冷笑，从身侧的一摞书中，抽出来一本《考古图》。
“关公面前耍大刀，不就是吕大临么，我咋不知道，这《考古图》就是他写的。我问问你，你听说过这吕氏家族墓被盗么？”
邢兆虎摇头。
“你知道为啥宋瓷稀缺不？”
邢兆虎又摇头。
“因为宋代流行烧纸钱，人家陪葬的都是纸钱纸马纸衣裳，就连皇帝都带头烧纸钱。就算有人拿真东西陪葬，你当宋元那帮祖师爷是吃干饭的？这吕氏家族墓要是真有好东西，早就被盗空了，还轮得着你？”
听到他这番话，邢兆虎心里有所动摇，但还是不愿相信，弱弱辩解道：“哥，墓是我亲自挖的，这瓷器绝对是宋瓷，不可能有假……”
“狗日的真是记吃不记打，商邑那墓是不是你亲自挖的，还不是照样让人骗！”
提起这事，刘树生就来气，险些没忍住给他一脚。
“这回真不一样！”邢兆虎急了，“我亲自踩的点，亲自炸的洞，亲自下的坑，绝对不会有假。我那还有好几十件瓷器和青铜。我谁都没给看，直接来找的你，咱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树生啪地一下敲在邢兆虎头上：
“你真是蠢猪他妈给蠢猪开门，蠢到家咧，青铜是啥时候的文物？”
“……”邢兆虎愣了一下，“周？”
“周的文物都跑到宋墓去了，这他妈还不是假墓？”
邢兆虎这下真懵了：“……不能吧？”
“你个坏怂，我看你是诚心拿这破玩意来花搅我。”
刘树生抄起瓷碗就要扔，被邢兆虎一把拦住。
“别别别，生哥别动气，我这就拿走！”
他连连求饶，弯下了腰。
刘树生愤愤然横他一眼，不耐烦地从那一摞书中翻出一本《文物常识讲义》，扔给了他：“好好给我看看，脑袋倒是大得很，一点文化都不存，活该你狗日的上当。”
邢兆虎被他凶了一通，尚处巨大的震惊和失望中，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灰溜溜地带着满腹疑问离开。
秦川南市，未名轩。
穆见晖正盘点着店里的货，头一瞥，正好看见邢兆虎从门前走过。他向外探头，见邢兆虎背着一个包。
“李全！”
他朝身后大喊一声。
店员李全连忙过来：“咋咧老板？”
穆见晖指着邢兆虎的背影：“你跟着那个人，看他去哪，是不是出货。”
李全忙跟了上去。
邢兆虎进了博文斋，四处打量。
“兄弟想买个啥？”
洪老板迎了上来。
邢兆虎拍了拍包裹：“我不是来买的。”
洪老板盯着包裹思量片刻，已然会意：“……啥东西？”
邢兆虎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战战兢兢掏出一个青釉刻花花口瓶，试探着问：“这货色咋样？”
洪老板拿出放大镜仔细端详，半天不语。
“你这是啥意思？”邢兆虎慌了，“要不要的，给句话。”
“——这东西哪来的？”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全便走了进来。
“洪老板，我家印台用完咧，我来跟你借个红印台。”
“这个老穆啬啚得很，亏他赚那么些钱，连个印台都管我借。”
洪老板念叨了几句，转身去拿印台，邢兆虎趁机赶紧把花瓶收起。
李全看着他的小动作，眉毛微动，但未言语，接过洪老板的印台便很快离开。
把李全打发走后，洪老板转身一看花瓶没了，忙道：“呀，你咋收那么快？”
“你没诚意，我不卖咧。”
“谁说我没诚意，五万卖不卖？”
五万……看来这个花瓶铁定是真的宋瓷！
邢兆虎一听出价，心里顿时有底了。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沉了口气，故意摇头：“太低咧，我这可是宋瓷。”
李全贴着博文斋门口听了两句，见邢兆虎往外走，赶紧小跑溜回了未名轩。
“老板你猜对了，那人就是来出货的！”
“出的啥？”穆见晖忙问。
“是个花瓶，听他口风是件宋瓷。”
“洪老板出价多少？”
“五万。”
“洪老板要是出五万，说明起码得值十万……”穆见晖一盘算，觉得这事不简单，又问，“那件宋瓷长啥样？”
“瓶口很小很短，开口像盛开的花一样。瓶身很大，得有个二十公分高，还刻着花纹，釉色是青釉。”
穆见晖略一沉思：“……听上去像是耀州瓷，耀州瓷盘碗居多，瓶类少得很，看来这个邢兆虎是淘到好东西咧。”
夜深人静时分，穆见晖又来到废品回收站找黎远光。
“你知道邢兆虎最近忙啥不？”
刚一进门，他便朝黎远光发问。
“……我跟他没啥交道。”
“你不是跟山娃交好？”
“谈不上交好，有一阵他管我借过钱。我光知道山娃一直跟着邢兆虎，这两年没起啥大货，手头不富裕。要不是邢兆虎有个砖窑顶着，日子也是有今天没明天。”
听完这番话，穆见晖沉默片刻，道：“他的砖窑在哪达，你带我走一趟。”
与此同时，砖窑办公室内的灯仍未熄灭。
邢兆虎桌边摆着一个蛇皮口袋，里面正是他在吕氏家族墓盗掘的瓷器。他翻来覆去地在手中摆弄，越看越欢喜，竟不觉已到深夜。
“虎哥，一个瓷瓶就五万，那咱这些能值一百万吗？”山娃也在一旁眼冒金光。
“说不好，我今天拿的花瓶一看就是好货，咱这还有次的，这质量参差不齐，到底值多少钱咱也不知道，沉沉气，多问上几家。”
“说得对，好饭不怕晚。”
山娃刚笑眯眯说完，却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虎娃兄弟。”
穆见晖推门进来，他身后紧跟着面无表情的黎远光。
山娃忙把蛇皮袋拉上，遮住瓷器。
邢兆虎一愣，没好气道：“这不是未名轩的穆老板么，是我记性不好，还是你记性不好，你啥时候成了我兄弟，我印象里咱是死对头，老冤家，结着死仇咧。”
“虎娃兄弟，咱都是买卖人，哪有啥隔夜仇。”穆见晖一笑，“我开门见山，听说虎娃兄弟起了一坑大货。”
邢兆虎一扯嘴角，揶揄起来：“你是属狗的吧，鼻子还挺灵。”
穆见晖却丝毫不恼：“都让我闻见味了，那就让我开开眼。”
“真有意思，你想看我就让你看？”
“老弟，之前的梁子过去了，咱都得向钱看。钱是老大，咱们都是小弟。”
穆见晖淡淡说着，故意顿了顿：“……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可以不给我面子，要是不给钱面子那就说不过去咧。”
说罢，他紧紧盯着邢兆虎，看到他给了山娃一个眼色，示意后者打开蛇皮袋。
袋里若干瓷器一下子全部展露于他面前，纵然他面上强行镇静，内心仍颇为震撼。
穆见晖不动神色地端详着每样瓷器，直至拿起那件青釉银扣葵口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邢兆虎见他看得专心，连忙抢过钵，拉上了蛇皮袋：
“看也看了，我倒想听听你的诚意。”
“——五百万，我全要。”
黎远光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穆见晖。
山娃一听这个价，也是惊得大气不敢喘，犹疑着瞅邢兆虎。
邢兆虎猛地深呼吸，几乎是拼命压住了心头激动，但为了不被他看扁，还是嘴硬：
“真当我邢兆虎跟你一样见钱眼开？猪都知道不吃昧心食，你连自家人的坑都敢滤，还不如个猪。别说五百万，就是五千万也不卖给你。”
黎远光看不过去，作势要打邢兆虎：“嘴巴干净点！”
“炮手，靠边。”穆见晖忙喝住黎远光。
“炮手，你狗日的也别张狂。风水轮流转，我邢兆虎又行咧，倒是你两个黑心贼，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会撞鬼。”邢兆虎被黎远光的态度一激，骂骂咧咧地摆手，“滚球蛋，不送！”
“虎娃兄弟，你别见怪，还是那句话，咱们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到底也是为了几两碎银，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穆见晖赔笑说着，从包里取出了一沓钱：“这是5万块钱，算我的诚意，你给我10天时间，我凑500万，要是这10天里你寻见比我出价更高的主，你随时卖。你看这样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