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士林抢话:“啥问题?”
“简单来讲,就是得找到这些陶俑出自哪个盗洞。”侯月来皱了皱眉,“这不是难为人么,都不知道啥时候被盗卖出去的,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就找到盗洞。”
雒青疑惑道:“温索普拍卖一般不是要标明出处吗?”
“你说三庙村啊?”
方堃重复一遍侯月来的话:“……三庙村?”
侯月来点头:“他们标注的是出自西郊的三庙村。”
“西郊?”方堃问,“五陵原吗?”
“还没西到那里。”
方堃皱眉,思索片刻后继续追问:“……侯哥,这批陶俑有啥特点?跟温索普那6件一样吗?”
“除了人物装扮、表情、形态不太一样,其他几乎是一模一样。”
“都是裸体黑陶俑?”
“对。”
“……奇了怪了,我们现在接触到的,有裸体俑,塑衣俑,半塑衣俑,着衣俑,彩绘俑,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黑陶俑?”
“也有可能那个时代的某个特殊形制吧。”侯月来亦是一脸凝重。
“要是某个特殊形制,史料里也多少会有记载,”方堃抬眸看向同伴,“我不记得有哪个史料提过,你们有印象吗?”
大家想了想,都摇头。
“对了,还有点不太一样的地方,”侯月来补充道,“这些黑陶俑黑的程度不太一样,有的浅,有的深。”
“侯哥,你得是故意钓我们考古人肚里的馋虫呢,越说我越好奇。”方堃央求道,“我有个小小的请求,百闻不如一见,你能不能带我跟雒青、士林去鉴定中心看看黑陶俑?”
雒青又剜了他一眼:“你想看就你想看,别扯我。”
侯月来语气为难:“这个……恐怕不行,我们有规定,我没有这个权限,真要出点岔子,我就得收拾铺盖卷滚回家了。”
“能出啥岔子,就看一眼,我们保证不碰,你盯着我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定运气好能找到点线索,分析出它们的具体出生年月,这样就能推出它们的出处,对付温索普的刁难了。”方堃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侯月来却态度坚决,不为所动:“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除非你有上面的批条。”
“你咋比唐僧还轴,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雒青吗?”
方堃此话一出,侯月来面露难色,他看了看方堃,又看了看雒青,明显有所动摇。
雒青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说罢,她起身就走。
“雒青……”
见侯月来依依不舍,方堃故意叹了口气:“唉,侯哥,你刚刚亲手埋葬了你的爱情。”
侯月来哭丧着脸。
调侃归调侃,见雒青真的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快速离开面馆,方堃和郭士林也不犹豫,跟侯月来简单告辞后便小跑着追了上去。
“方堃,这出美人计够可以的,为了看黑陶俑,连我都算计上了。”
雒青气不过,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
方堃立马赔笑:“我哪舍得真把你当计给献了,穿针还要个引线人呢嘛。你看你想问题的角度就错了,看不看黑陶俑的另说,我这不也帮你鉴定了这个鉴定中心的追求者嘛!”
郭士林无情嘲讽:“啧啧,方堃,舌头底下没骨头,你是啥话都说得出,啥事都干得出。”
秦川市公安局,稽查大队办公室。
日头西沉,黄昏斜射进屋内,浮尘在一片熹微的金光中翻飞。这里既是办公室也是宿舍,简易的架子床支在角落里,齐大仓正酣睡得昏天暗地。
电话铃乍响,他眼睛一时还睁不开,手却已经条件反射式地接起电话:“喂?”
与此同时,秦川市西郊三庙村地头。
周永福和杨青石正蹲在一片庄稼地里,他们面前是一个很浅的土坑,坑里埋着用尿素袋包裹的洛阳铲、绳子、探钎等工具。
“齐队,寻见了!”
周永福兴奋地朝电话大喊。
电话那头,齐大仓腾地坐起:“寻见盗洞了?”
“不是,我和杨队在三庙村附近的庄稼里寻见盗墓贼藏的工具了。”
“咋寻见的?”
“要不说杨队经验丰富呢,他领着我在村里打听了一下,有个村民说自己地里叫人偷了,就偷了一小块,杨队一听就觉得古怪,拉着我跑过来看了一下,就一小块庄稼地被人弄平了,地上土还是虚的,挖开就看见盗墓工具了。”
周永福说话的时候,杨青石仍警惕地观望着四周。
“说明新埋不长时间,不是还没开挖,就是挖到一半了。”齐大仓略一沉思,“你们在周围寻见盗洞了吗?”
“还没寻呢。”周永福说,“杨队说盗洞肯定离得不远,工具都还在,这伙儿贼还没得手,很快还会来。”
“杨队说的对,你们赶紧把工具给复原好,在附近猫着,千万别打草惊蛇,我现在就过去。有什么情况听杨队指挥。”
齐大仓嘱咐完,赶紧挂了电话穿鞋,夺门而出。
周永福和杨青石圪蹴在庄稼地里。
这时,一片白晃晃的车灯猛地照了过来,杨青石一把将周永福的头压得更低,完全伏入庄稼茬里。只见那片灯光在路边骤然停下,光线背后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从中下来了三个人,一个圆胖,一个精瘦、贼眉鼠眼的,还有一个也是干瘦干瘦的,三人猫着腰鬼鬼祟祟向庄稼地走去,而那里,正是埋盗墓工具的地方。
杨青石和周永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三人很快挖出了盗墓工具,随后向不远处的另一片地走去。
杨青石见状,跟周永福打了个手势,两人也悄悄从庄稼地匍匐过去。
那三人走到一处后停下了脚步。两个精瘦的是下苦,他俩用铁锹把地上的土铲到一边,铲出十几公分的深度后,下面的木板已清晰可见,两人又将木板拿开,随后露出了一个很深的圆形盗洞。
圆胖的腿子拽着绳子,把两个下苦放进洞里,再把绳拉上来,绑在一个篮子上,而后便坐在地面上等待。
周永福压低声音:“坑都挖好了,今天是来起货的。”
杨青石回看他一眼:“幸好咱今天来咧,迟一天都毕了。”
夜市摊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肉串在火炉上滋滋冒油,浓烈的孜然味沾染着每一件衣裳,烟气迷蒙了黝黑夜色。
“腰子要不?……肥瘦要不?……肉筋来几个?”
服务员端着满盘子烤肉转着圈儿地问客人。
郭士林两眼放光:“来把肉,再来点腰子……格格,还得是跟着你有口福。”
服务员又问:“烤韭菜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郭士林连连摆手,接着跟雒青对话,“你说说这个方堃,要吃饭了,他跑网吧去干啥了?”
雒青随意扫了一眼摊外:“他啊,肯定还惦记三庙村呢。”
“惦记三庙村干啥?”
“不信你看着,”雒青扬唇,“敢不敢赌一顿贵的?”
“赌就赌。”
话音刚落,方堃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我查了整个秦川和五陵原,只有一个三庙村,应该就是侯哥说的西郊那个,离咱们考古工地不算远,明天我想去一趟,大伙一起吧!”
郭士林无奈。
方堃见他表情并非支持,不解道:“咋样?去不去?”
“去那儿干啥啊?”雒青抛出问题,“以什么名义去?”
“就当踏查嘛。”
“踏查也轮不着我们,咱分内的事儿都干完了,你还追着黑陶俑不放。”她接着劝阻,试图打消方堃折腾的心,“实在想看黑陶俑,等昝教授回来了,跟他申请一起去看嘛。”
“这个三庙村独门独户的,既不在五陵原,也不在杜陵原,你们就不好奇它们到底是西汉谁的墓里出来的?”
此话在理,雒青听罢,显然犹豫了。
方堃见她闭口不言,正在揣度,便知来了希望,于是又赶紧看向郭士林,打算采用激将法:
“老郭,不去的话咱这趟秦川就白回了。”
“……去!”郭士林下定决心,“我那顿贵饭可不能白请!”
秦川市西郊,三庙村盗洞旁。
深蓝转黑的夜色模糊了山野树木杂草,腿子一人坐在黄土上,四周寂寥空旷,偶尔掠过冷风,沙沙作响。许久后,洞里终于传来信号,腿子大喜过望,赶紧把篮子放了下去。
不远处,周永福看到他的举动,不由焦急:“你说,齐队咋还没来?”
“他们要出货了。货到手就该跑了,他们仨人,咱就俩人,追都没法追。”杨青石也面色凝重,脚底隐有抬起的趋势。
“那咋办?”
“趁现在那两个下苦还没上来,咱们二对一,抓他个人赃并获!”杨青石提议道,“要不然等他们都上来了,三对二,咱就不占优势了。”
“不等齐队啦?”
“等不了了。”
正说着,腿子已经把篮子拉了上来,看见满满当当一篮子文物,他高兴不已,把篮子解开,准备把空绳子放进洞里,拉同伙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周永福迅速拔出枪,和杨青石一起摸了上去。尽管他们脚步很轻,但还是被腿子听到了,他回头一看,见杨青石正要扑上来,便心下一慌,扔下绳子,随手捡起一把土朝两人扬过去,撒腿就跑。
周永福眼睛进了土,忍痛对杨青石说:“杨队,你守着洞口!”
说罢,他撒腿便追,但就这一小会儿,那个盗墓贼已然快跑到路边了。
眼见追不上,周永福朝直奔面包车的人影举枪威胁:“再跑开枪了!”
腿子一听,更是吓得马不停蹄地打开车门便要启动车。
周永福加速追了上去。
腿子刚启动车正要驶离,一道强光突然从前面照射过来,一辆警车开着大灯在他眼前急停,把面包车堵死在树下。
车上,齐大仓和小杜、小贾下来,拔枪对准了面包车窗:“——停车!”
驾驶室窗边,周永福也追了上来,举枪对准驾驶室:“停车!”
腿子整个人瘫软下来,只好束手就擒。
将腿子安置到警车里后,齐大仓和周永福又小跑去盗洞口,见杨青石还守着洞口。
齐大仓点头致意:“杨队。”
“那个腿子逮着了吧?”
“跑不了。”
周永福又问杨青石:“人还在里边吧?”
“在呢。”
齐大仓拿手电筒往盗洞里面探去,洞底却丝毫看不到人。
“伙计,底下闷,出来吧!”
齐大仓冲洞底喊,里面却无任何动静。
他扭头:“确定是俩人吗?”
杨青石应声:“确定,我跟小周看得一清二楚。”
“那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肯定是听见上面的动静了,不敢出声。”
杨青石答完,在洞口边蹲下,也冲洞里喊了两声:
“兄弟,你们那伙计啥都撂了,你们也跑不了,没必要再窝到坑里受罪,我给你们搭把手,赶紧上来吧。”
还是没有回应。
“他们没带鼓风机,这底下氧气没多少,恐怕……”齐大仓面露担忧,“周永福,你联系一下村上和派出所,看有没有鼓风机。”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杨青石说,又继续冲洞里喊话,“你们是行家,应该知道底下的氧气撑不了多长时间,耗下去再把命搭上就不值当了,只要你们肯上来,我算你们自首,从宽处理,成不?”
下面仍然没搭腔。
杨青石无奈,又恼又急,再次将语气放缓:“这样吧,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但至少言传一声,叫我知道你们是安全的。”
空气依旧沉默。
这时,杨青石的手机响了,他只好先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齐大仓有些不放心,提高音量冲洞里喊,“兄弟!……兄弟!”
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杨青石打完电话,走了回来:“齐队,村上和派出所都没有鼓风机,村长说到邻村厂里借一台。”
“这哪儿来得及!”齐大仓惊呼,无奈叹气,“算了……我下去看看。”
周永福急急接话:“要下去也是我下去。”
齐大仓挑眉:“你对付过几个盗墓贼?”
“你俩谁都不能下去,”杨青石说,欲伸手阻拦,“下面氧气稀薄不说,那俩手上还有工具……”
然而齐大仓已经拿起一旁的绳子绑在了自己腰上:“无论如何,咱不能让他们死在下面。”
杨青石无奈,只能和周永福拽着绳子,把齐大仓放了下去。
盗洞底部,一侧的墓穴里,尖嘴猴腮的耗子和干瘦的铁娃正藏在此处。
下面的氧气显然已经不多,两人都很虚弱。听到齐大仓下来的动静,耗子仍然保持着高度紧张,紧紧握着铁锹,做好防备动作,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人一下来,咱们就拍他,下来几个拍几个,把这几个都拍了,咱就能想法出去咧。还叫俺们自首,当俺们是瓜怂,人赃并获,自首了也得判。听见了没,铁娃?”
然而铁娃却没有反应。
耗子转头一看,铁娃已经因为氧气不足晕了。
“铁娃!……铁娃!……”
他蹲下探了探铁娃的鼻息,还好对方尚有呼吸,他这才松口气,使劲摇醒铁娃。
“铁娃,你别睡,睡了就歇气咧,你要是歇气,你姐得打死我。”
见铁娃迷迷糊糊睁开眼,他重新拿起铁锹戒备:“再坚持一会儿,我把人拍了就先把你弄上去!”
这时,齐大仓终于到了洞底,耗子趁他还未来得及转身,急忙一铁锹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但幸好耗子已经因缺氧而力气不足,这一锹并没有把齐大仓拍晕,第二铁锹正要下来,齐大仓反手一把攥住锹,给夺了下来。他这才看清眼前的形势,发现其中一个盗墓贼已经缺氧晕倒。
齐大仓顾不上许多,撂了锹,解开身上的绳子。
耗子见状,偷偷溜过去重新拿起铁锹,正要再次拍齐大仓,却发现齐大仓把绳子绑在了铁娃身上。
齐大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上面喊道:“拉人!”
洞外,周永福、杨青石闻言赶紧往上拉人。
耗子正纠结该怎么办时,看铁娃刚一被拉上去,人高马大的齐大仓便晕了过去,他忽然愣住了。
他直直地盯着昏迷的齐大仓片刻,终于,他放下了手里的铁锹。
翌日早晨。
一辆出租车停下,方堃、雒青、郭士林下车,朝三庙村走去。
“你说你俩来就来吧,还非得把我拉下水。”雒青随口抱怨,“老猫不在耗子窜,昝教授回来不得骂死我们。”
“你是方堃的定海神针,你要走了,他三魂七魄都跟着走了。”郭士林打趣道。
雒青不以为然:“呸,你就不怕他拿着定海神针把天捅个窟窿。”
方堃并未搭理他们,而是走向一位刚下完地的大爷:“大爷,这儿得是三庙村?”
“就是的。”
“咱这村里得是有古墓呢?”
大爷的表情忽然警惕起来:“你们是干啥的?”
方堃连忙解释:“俺们是考古队来做调查的。”
“哦,考古队。”大爷显然松了口气,“夜儿黑刚抓了一伙盗墓贼,肯定是有古墓么,要不贼娃子来咱这儿鼓捣啥么。”
方堃竖起耳朵:“在哪儿抓的?”
“就在南头地里,都叫警察给围上了。”
雒青微笑:“谢谢大爷。”
“咱居然刚过来就碰上盗墓……”郭士林略一思索,忽然大喊起来,“这么巧,该不会就是偷黑陶俑那伙人吧?”
“不会吧?”雒青狐疑道,“现在风头这么紧,还敢顶风作案?”
正说着,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尤介辉、张逢春几人从车上下来,杨青石立刻走过来迎接。
“……给咱解题的人来了。”
方堃见状赶紧凑了上去:“尤处!”
尤介辉听到呼喊,惊讶道:“方堃?你们怎么在这儿?”
“听说黑陶俑出自这里,我们想来看看。”
“张所,”尤介辉向身旁的中年男人介绍道,“6件黑陶俑撤拍那天,协助回答问题的就是这几位考古界的小将。”
张逢春啧啧赞叹:“这么年轻,果然英雄出少年。”
“尤处,”方堃又问,“你们也是来看黑陶俑是不是出自这里的吗?”
“算是吧。”
“这么巧,既然顺路,那咱一起吧。”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