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索普拍卖场内,拍卖师已经介绍完黑陶俑,即将进入出价环节。
“本次32号拍品,起拍价格为单个八百美金,请各位举牌竞价。”
随着拍卖师话音一落,台下的收藏家陆续举牌,金丝眼镜后闪烁着锐利的光。
牌上的数字灵活跃动,带来了拍卖师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八百五十美金……九百美金……九百五十美金……!”
高文华在经理办公室内忍住了踱步的冲动,压住紧张和焦躁,死死盯着手机。忽然间,铃声响起,他几乎是一瞬间接通电话,在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后顿时眼睛一亮:“明白!”
他挂断电话,看向经理,不卑不亢道:“经理先生,我能借一下您的电脑么?”
经理和法律主管霎那间紧张起来,但又不好拒绝,彼此对视一眼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高文华快速操作电脑,在邮箱里找出了一封邮件,示意给经理:“您请看吧,看不懂我可以给您翻译。”
几番竞价后,拍卖场内人声鼎沸,显然进入高潮阶段。
“现场已经出到了一千五百美金!”拍卖师兴奋呐喊,“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是一千五,还有更高的么?”
有人接着举牌,上面写着一千六百美金。
“还没结束,一千六百美金!”拍卖师的心脏砰砰直跳,眉飞色舞道,“这一套罕见的黑色裸体陶俑,还有跟价的么?”
原本举牌的手稀稀拉拉地垂了下去,现场没有人再出更高。
拍卖师见好就收,连忙看向举一千六百美金的顾客:“先生,非常感谢您激动人心的出价,单价一只一千六百美金准备卖出了。”
就在他即将落锤时,经理却匆匆跑上台,接过话筒: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抱歉,32号拍品暂时停止拍卖。”
台下一片喧哗。
考古基地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已然凝固,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国家文物局的电话。
这时,王副局的手机终于响了。
他激动地接起电话:“……是,好的,都是应该的。”
“王局,咋样?”尤介辉火急火燎凑上前。
王副局看着众人,眼眶欲湿,张了张唇,这才发出声音:
“——娃娃们,你们立功了!”
方堃、雒青和郭士林三人欢呼着抱在了一起,挥舞着手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次日。
“秦川市公安局”门牌下,在三辆警车的护卫之下,一辆文物运输车驶入了局里。
省文物局王副局长、秦川市文物局局长成志、处长尤介辉、秦川市公安局副局长赵丰、秦川市文物保护考古所所长张逢春、秦川市文物局文物稽查队队长杨青石等人早已等在此处,车辆甫一停下,他们便赶紧迎了上去。
秦川市公安局文物稽查大队队长齐大仓率先下车,他双眼通红,眼眶下泛着青黑,胡子拉碴,显得疲惫不堪。紧随他下车的还有警员周永福、小杜、小贾。
“齐队辛苦了。”王副局长伸出手,“看来你们这次南下穗州收获不小啊。”
齐大仓回握他的手,略微摇了摇头:“王局,惭愧,我们只追回了34件黑陶俑,还有很大一部分流失了。”
说罢,他轻叹一声,目光中流露着浓浓的遗憾和不甘。
王副局长宽慰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看向不远处,只见运输车打开,几个包装严实的大木箱赫然在目。
34件陶俑已被临时安放在了秦川市公安局的文物存放室内。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黑陶俑上,都被其精细的做工和保存的完好程度所深深震撼。张逢春和鉴定中心的侯月来等专家亦认真弯腰打量,嘴唇中时不时发出些许惊叹声。
很快,各部门相关人员便皆已就座。
“34件黑陶俑已被追回,”王副局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温索普拍卖行被撤拍的6件黑陶俑的现状,我们刚刚得到大使馆的消息,外方海关扣押了这批文物,理由是我们提供的证据过于简单。”
语毕,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简单?”成志蹙起眉,语气不耐,“他们还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对方提出了更多的问题,比如,能否说明墓穴里装了多少件陶俑,除此之外墓里还有什么东西,这些都需要我们来回答。”
尤介辉不解:“可是我们连盗洞都不知道在哪儿,咋知道墓里的情况!”
“这分明就是笃定我们找不到盗洞!”成志愤愤然。
“归根结底就是要找到出土黑陶俑的盗洞,并且证明黑陶俑确实出自那个盗洞。”王副局长又看向赵丰,“赵局,能不能追回那6件黑陶俑。就要看咱公安干警能不能拿下这个案子了。”
登时,大家的目光纷纷聚焦到赵丰、齐大仓和杨青石三人身上。
赵丰缓缓开口:“期限呢?”
“……一个月。”
王副局长略带为难。
“——才一个月?!”大家又是一阵激愤。
赵丰无奈点头,望向齐大仓:“大仓,这次你去接这批黑陶俑,穗州能提供更多的线索吗?”
“目前只知道那6件黑陶俑和这34件陶俑都是八个月前由一个外号叫‘华南王’的人从秦川收的货,再卖去穗州,经香港销往海外的。”齐大仓立刻汇报调查成果。
“才八个月,居然就卖到了海外的拍卖行……”成志叹气,“可见这条地下文物交易链已经非常成熟。”
“只要找到华南王,我们就能摸到给他供货的盗墓团伙。”
齐大仓脸上倒未有半分沮丧,而是干劲十足、精力充沛,双目炯炯有神,似乎任何困难都无法撼动他的心志,反倒使他越战越勇。他又问道:“对了杨队,你人脉广,你们文物局稽查队在各大文物市场也都有文保员,有没有听说过华南王这号人?”
“这几天都在打听,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杨青石说,“他非常狡猾,跟道上的支锅都是单向联系,而且一张手机卡就用一次,所以目前也没打听到更多信息,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华南王,古越口音。”
“期限是一个月,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得从别处找突破口。”齐大仓若有所思,又道,“张所,能从这批黑陶俑身上推出他们出自哪个朝代的哪个墓吗?”
张逢春扶了扶镜框:“从黑陶俑本身只能推测出它们可能出自西汉年间,可能出自帝陵,西汉十一座帝陵,还有很多后妃王公陵,哪个陵都有可能,范围太广,具体哪个墓,很难说。”
杨青石追问:“温索普拍卖行一般会对文物的来源进行标注,那边有提供信息吗?”
王副局长点头:“提供了,他们标注称这6件黑陶俑出自咱秦川市西郊的三庙村。”
“三庙村?”
杨青石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寻找。
“拍卖行标注的也不见得就完全准确,对他们来说,也就是糊弄个说法,能卖个好价钱就行。”王副局长也走上前,并未对找到确切地点抱什么希望。
齐大仓倒咧嘴一笑:“眼下也没别的线索了,啥都得试活一下。”
“……找到了!”杨青石低呼一声,手指地图某处,“就在五陵原边上,汉帝陵大部分都在五陵原上。”
齐大仓立刻凑上前去:“这么看,他们提供的信息很可能是真的。”
杨青石和齐大仓对视一眼,达成默契:“只能碰碰运气了。”
两人将目光锁定在了三庙村上。
会议结束后,齐大仓和杨青石随众人一起走出会议室。
杨青石关切地看着他:“齐队,你们赶了一夜的路,赶紧去睡会儿。”
齐大仓随性摆手:“没事,我扛得住。”
杨青石却示意他往走廊看,只见小杜和小贾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齐大仓微微一愣。
“文物案子熬人,接下来的一个月要打场硬仗,得把精神攒足了。”杨青石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去三庙村看看,有情况给你打电话。”
说罢,杨青石往外走去,周永福却在此时追了上来。
“杨队,我跟你一起去,”周永福小跑上前,朝身后齐大仓的方向努嘴,“我们齐队说了,办文物案子,他是我师傅,您是他师傅。”
一向寡言少语的杨青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微微颔首,算作表示。
考古基地院子里摆放的盆栽已萌发新绿,攀着木架缠绕的藤蔓也逐渐舒展枝芽。几张斑驳的矮方桌泛着油光,近似包浆,几把年龄跟它们差不多的木凳子、木椅子围在四周,有的椅子靠背中间的木头早已丢光,而仅剩木头中的圈圈树轮正漫漶着,倒与基地那些古旧的陶片瓦片相衬。
桌上摆放了一盘韭菜鸡蛋馅的饺子,静静冒着热气。
“我的天哪,又是韭菜?”雒青走近一看这饭菜,快哭出来了,“去年的韭菜饺子上个月刚吃完……”
技工老鹿也是哭笑不得:“去年挖的那块韭菜地回填了,刘大妈又种上了,特意给咱送来的。”
说话间,做饭师傅又端上一盘韭菜炒鸡蛋。
仅仅看到一眼,所有人就都快吐了。
“哎哎算了,不管韭菜……你们听说了没?”郭士林神秘道,“警察从古越追回了好多黑陶俑,你们猜有多少?足足34件!咱们看得跟心头肉一样的东西,在人家盗墓贼手里像搞批发一样。”
“34件?”方堃来了兴趣,“不是6件吗?”
“那6件还在温索普拍卖行呢,”郭士林说,“听说这34件跟那6件差不多,估计也是同一批被盗卖出去的。”
方堃追问:“差不多?怎么个差不多法?一模一样?”
“好像说是都一样,都是黑色裸体俑。”
“这么多全是黑的?你听谁说的啊?”
“我有个发小的哥哥的同学的弟弟在文物局上班,他说的。”
方堃斜他一眼:“什么哥哥弟弟的,说绕口令呢,有谱吗?”
“你爱信不信,反正听他说温索普那边又提出了很多问题,回答不上来就不还了。”郭士林摊开手,“咱们那一通忙活算是白瞎了。”
方堃连忙哄道:“信,咋能不信,你包打听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八百里秦川的风从你两只招风耳边过,不留下点秘密都走不了。”
郭士林顿时被捧得喜笑颜开。
方堃趁机捅他肩膀:“包打听同学,你在公安局里有没有熟人,能不能让咱一睹黑陶俑的风采?”
郭士林没忍住㨃他几句:“就知道你没憋好屁,那是公安局,你当是我家开的,哪个没名没姓的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看。你咋不问我鉴定中心有没有熟人,能不能带你去看。”
“鉴定中心?”
“文物回来了肯定要先送几个去鉴定中心鉴定啊。”
“那你有熟人吗?”
“……没有!”
方堃无语,余光瞥见正望着韭菜饺子发愁的雒青,猛然想到什么:“鉴定中心……有门。”
他挪挪身子,凑到雒青旁边,一脸坏笑:“雒同学,韭菜吃腻了吧?”
她不明其意,并未立刻接话。
“明天带你去市里狠咥一顿,改善改善伙食。”
秦川市某小面馆内,几碗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了,上面撒着葱花香菜,浇头荤素搭配,浓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雒青狠狠剜了一眼方堃,只见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正是之前在文物局开会时文物鉴定中心的专家侯月来。
方堃正跟侯月来套着近乎:“侯学长,您是雒青的学长,就是我们的前辈,您看学长学长的太矫情,我叫你侯哥行吗?”
侯月来耳朵虽听着方堃说话,眼神却不时含情脉脉地瞄向雒青。
雒青没好气:“他是猴哥你就是二弟,猪八戒。”
郭士林笑嘻嘻搭话:“雒青这话还真没错,方堃确实新得了一个外号——猪三。”
方堃却并未理睬同伴的讽刺,而是厚着脸皮继续道:“没错,侯哥,你以后叫我二师弟就成。”
侯月来被逗得大笑:“行,二师弟。”
“来,侯哥,吃面。”方堃递过碗筷。
“方堃,你可真抠,”雒青故意数落起来,“打着给我改善伙食的旗号拿碗面糊弄我也就算了,求别人办事也想用一碗面就对付过去?”
“此言差矣,”方堃晃了晃手指,“面是咱老秦人的命,一天不吃心里不舒坦。侯哥虽然是北大毕业的,也在秦川待了挺久,你说我这话对不?”
侯月来说:“没问题,二师弟,你想找我办啥事?”
“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听说公安局追回了一批陶俑,得是有一部分在咱们鉴定中心?”方堃眼中藏不住雀跃。
“对,你办的事跟这个有关系?”
“我们跟黑陶俑也算有点缘分,想关心关心。”
“别提了,正让我们出鉴定报告呢,”侯月来却摇头,苦恼道,“看看能不能为追回海外那6件提供点有用线索,头大得很。”
方堃不解:“温索普那边还不打着还?”
“上次你们不是回答了几个问题吗?他们又提出了很多刁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