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市公安局,文物稽查大队讯问室。
齐大仓负责审,周永福则在一旁做笔录。
齐大仓双手支着略微冒胡茬的下巴:“知道为啥叫你来吧?”
“两位哥,我真是冤枉,我啥事也没干呀。”
齐大仓眼神一凛:“啥事没干你往井里躲?”
“我以前是跟那些盗墓的混过,可我从来没下去过,我都是站在边边望望风。我听说他们进局子咧,心里害怕。”
“有人说你在原上干了一票,有这回事么?”
“这是哪个狗日的胡谝咧?”狗剩暗暗啐了一口,又求饶道,“公安大哥,我哪有那个胆。你看我住那个破房烂屋,我要是真干了日子还能过成那样?”
“这事好办,是不是胡谝,我把证人喊来,你俩当面锣对面鼓敲一敲。”
齐大仓故意顿了顿:
“不过你要想清楚,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还能争取个坦白从宽。等真要当面对质,那事情性质就不一样咧。”
“我、我说实话!”狗剩慌了,嗫嚅道,“……原上那一票,我真没掺和。”
周永福一拍桌子:“还不老实?!”
“我真没干!”狗剩吓得一激灵,带着哭腔,“年前,我认识的一个下苦,喊我去原上弄一票。他说是个大坑,肯定能赚不少。”
齐大仓追问:“那人叫啥?”
狗剩摇头:“真名我不知道,我们之间都不说真名。他脸上有颗大痦子,我们都管他叫大痦子。”
“哪的人?他咋联系你的?”
“哪的人我也不知道,联系我用的是公用电话。我问他去哪干,他也没透,光说到时会来接我。”
“你为啥没去?”
“我妈不叫我去。”
齐大仓疑惑:“你爹妈不早就没咧?”
“我去坟头问的,我妈以前给人看阴阳,有名着咧。我干这事前,都要给我妈上个坟,让她老人家保佑我平安发大财。”
言及此,狗剩脑海中浮现了几个月前的记忆片段。
那时年节将至,他穿着破棉袄提着一沓纸钱给他妈上坟,墓碑上可以看到狗剩母亲的名字叫张秀娥。
“妈,你娃来给你送钱咧。年后你娃要去干票大咧,你老保佑我顺顺利利,挣了钱起新房。”
说完,狗剩磕了三个头,开始给他妈点纸钱。可是点了半天,始终没着。
狗剩心慌:“妈,你这是啥意思?”
狗剩趴在避风的地又点了一遍,还是灭了。
“……我懂咧,你是不想让你娃发这个财。”
原上冷风阵阵,狗剩一人被满眼的荒芜包围。看着眼前始终无法点燃的纸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心里又恼又怕。
视线顺着纸钱飘散的方向而去,他母亲的名字赫然刻在碑上,无比清晰。
沉默半晌,他做出了决定,起身朝镇里走去。
而在回镇里后,他恰巧在小吃摊碰见了大痦子,便连忙拉住他。
“大痦子,”狗剩压低声音,面露犹豫,“你说的那事,我不掺和咧。”
大痦子轻蔑地上下打量他:“咋,得是嫌我给钱少?”
狗剩连连摇头:“不是。”
“那就在你村口等着,明天中午接上你。”
“哥,我真不干咧。我身子虚,大过年干那事怕沾上脏东西。”狗剩急得快哭出来。
“你真是个怂沟子,屁大个事给你吓成这样。狗日的,以后有好事也不找你咧。”
大痦子啐了他一口便扬长而去,他在原地愣愣坐着,心里不知是轻松了,还是更沉重了。
回过神来,狗剩感叹:“我寄给我妈的钱她不收,就说明这事要起岔子。两位哥,是不是原上出事咧?我这算不算立功?”
周永福开玩笑:“要立功这功也算你妈的。”
“要不四里八乡都说我妈灵咧。”狗剩得意道。
齐大仓没心思开玩笑,神情严肃:“大痦子喊你哪天去干活?”
“正月初九。”
齐大仓一惊:“——正月初九?”
他思索片刻,赶紧把周永福拉到讯问室外:“前几天回尹村,我妹说过她狗丢了,就是我村闹社火那天,正月初九。”
“你怀疑他们是在尹村附近动的手?”
“如果盗墓贼那天动手,正好可以让鞭炮声掩盖他们的炸药声。”齐大仓忧心忡忡,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让狗剩描述一下大痦子的长相,弄一张画像。”
周永福点头:“得行。”
在崎岖不平又杂草丛生的山路上爬了好一会儿后,方堃双手撑腰,驻足歇脚。
严守村笑话道:“城里娃,还能行不?”
“叔,你可别小瞧人,我们学考古的吃的苦不比你们伺候庄稼少。我们那有个北京来的女娃,炉子搭的比你我还好咧。”日光太强,方堃眯了眯眼,“走,咱继续。”
两人走了一段,身后有个四十来岁的人追上来。
“干啥的?”
严守村回头,见是文保员老陈,放下心来:“老陈,是我。”
“你不好好巡逻,跑我地界干啥?”
“找盗洞。”
老陈恼了:“听你这意思我兹陵被盗咧?说话要有凭据,你要敢胡咧咧信不信我上唐所那参你一本。”
方堃插话:“陈哥得是兹陵的文保员?”
老陈狐疑地瞧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警惕和不信任:“……你又是个谁?”
“我是考古的,想看下咱这达最近有没有盗洞。”
老陈却一口咬死:“绝对没有,咱这凤凰山我巡了得有十来年,还从来没有过盗墓贼。前一向咱这评上了全国第五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巡逻次数更密咧,我敢拍着腔子说,它就不可能有贼。”
严守村在一旁嘲笑:“堃娃,我看老陈说得像真的。”
老陈不服气了,扯着嗓子道:“啥叫像真的,我家就住隔壁庄上,咱这凤凰山1956年被省上评为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那向开始这达就没招过贼。要说也稀奇,窦陵被盗过,南陵也被盗过,就它没事。你娃是考古的,难道不清楚这兹陵连墓门在哪达都没定论么?你看看这地势,这土的硬度,就算贼来了他也只能干瞪眼。”
“可文献上写西晋年间兹陵被长安的饥民盗过。”
听方堃这么一说,老陈忽然没了点底气,但他想了想,又言之凿凿地拍胸:“西晋的事我不清楚,但是最近的事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盗洞。”
“老陈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见他态度坚定,严守村不再争执,“堃娃,回吧。”
方堃应声:“得行,明天在村里转转。”
次日。
齐大仓驱车来到齐有粮家门口,小满迎出来。
“哥,你是来找方堃的吧,他被我爸……”
“我找你。”
小满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大仓打断了。
“小满,你再跟我说说那天丢狗的情形?”
齐小满愣怔一瞬,回忆片刻后开口:“……我发现狗丢了,就去地里寻。我听见果园那边有狗叫,很像我黑嘴。我就钻进果园,结果就撞见了俩人,鬼鬼祟祟的。我问他们看见狗了么,他们说去大路了。”
“那俩人长啥样。”
齐小满想了想,遗憾摇头:“时间太久了,天又黑,我一时半会想不起。”
“小满,”周永福在一旁掏出画像,“你看看有没有这个人?”
“……其他的我说不上来,但这个痦子我有印象,好像是这个人。”
闻言,齐大仓又多了一丝希望,抑制不住言语间的喜悦:“小满,你带我们去那个果园看看。”
“我就是在窝棚那看到他们的。”
赶到果园后,齐小满指着窝棚道。
齐大仓和周永福绕着果园走走停停,低头观察着脚底下的土地。
“盗洞不像是出在这。”齐大仓皱着眉。
这时,果园不远处的地里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齐队,前边好像吵起来咧。”周永福抬头望向噪音传来的方向。
齐大仓也抬起头:“走,去看看。”
他们走出果园,只见一片刚收割完的庄稼地里,围着一群争吵不休的村民,如同麻雀叽叽喳喳。
一个中年女人声音尖锐:“你要真挖出个啥,我这地怎么种?”
“挖开看一下,不会妨碍你种地。”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明显更年轻稚嫩,也更沉稳,听起来十分熟悉……
齐大仓心里一惊,连忙推开人群,发现竟然是方堃和村民吵了起来。
他揉揉额头:“咋回事?”
“齐大仓,你来得正好,”站在女人旁边满脸黝黑的男人见到他,上前几步,正是村民庆国,“这小子非要挖我的地。”
方堃紧接着说:“齐队,你看这片地,只有这块不长庄稼,说明这块土是翻过的,很有可能有盗洞。”
齐大仓一听,立马安抚村民,递上一根烟:
“庆国哥,我们正在办案,不管是不是盗洞,挖完我们都给你填上。”
“那你们真要挖出盗洞,我种地的事不就误下咧。”庆国老婆显然不满,“陈家坡前年挖出个盗洞,文物局来完公安局来,足足折腾了一个月。”
齐大仓只好安抚,柔着声音道:“我跟你打包票,不会让你吃亏,我叔又是村长,有啥事你尽管来找我们。”
庆国夫妻俩撇撇嘴,这才同意。
齐大仓接过铁锹,几锹下去,挖出了个半米深的坑,乍看上去没有异样。再一锹下去,一堆腐烂的尸骨突兀出现,森森然凌乱地躺在黄土中。
众人一惊,庆国更是大呼:“呀,这是个啥?”
方堃拿过铁锹,像是在探方里一样,慢慢刨掉浮土,很快一个动物骨架显现在众人面前。
方堃面色凝重:“……像是狗。”
齐小满一眼看到坑里的狗铃铛,大喊:“是黑嘴,是我黑嘴!”
“小满,你看清咧?”齐大仓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这是我编的狗铃铛,肯定没错,”齐小满指着土中残存的铃铛,泪水盈眶,“……我就知道肯定是那俩人干的!”
日轮已升至头顶,白光晃得人眼睛疼,晒在身上又热得烦闷。齐大仓三人赶到了尹村村委会里,看窗外树影筛下一片片斑点,并未清凉几分,反而心绪纷乱。
“叔,”齐大仓找到齐有粮,说着好话,“我们现在怀疑盗洞很可能就在咱尹村地里,你能不能跟村民说一声,帮我们寻一下盗洞。”
齐有粮却不耐烦:“你们真是吃五花想六花,在人家地里挖洞就算咧,还想让全村帮你寻盗洞。人家不种地了?不吃饭了?”
“我先去找,”方堃打断他们,果断道,“如果有发现再跟你们说。”
齐有粮看向他,眼中透着为难:“小方啊,这几天跟我告状的人太多咧。有说你踩坏庄稼的,还有人说你偷粮食。我一张嘴抵不过十张嘴,解释不过来咧。”
齐大仓回想起方才在庄稼地里的事,也劝道:“村民现在确实有抵触情绪……这样吧,方堃你先回去。”
方堃却一口回绝:“我不能走,我跟你们保证绝对不给村民添麻烦。”
“要是出了事我可不给你擦勾子。”
“放心吧有粮伯,我有数。”
见方堃态度坚决,齐有粮眉眼稍稍舒展,似有动摇,齐大仓连忙补充:“叔,你跟大家说一声,伺候地的时候留意一下,有没有塌陷的,不长庄稼的,还有土色不对劲的。”
齐有粮思忖片刻,最终点头:“……得行。”
“还有一个事,”听到他松口,齐大仓心下高兴,继续道,“你把那天来耍社火的人给我一个名单。”
“那太多咧,我哪记得住。”齐有粮白他一眼。
“来的有哪些村,能写多少写多少。”
齐大仓说罢,支着下巴默默思考起来。
这事情牵扯得太多,远比他们预料的复杂……幸好有方堃这毛头小子在,靠着那股劲儿横冲直撞,竟真能撞出点头绪。
方堃一出村委会,就看见严守村慌慌张张迎了上来。
“这盗洞真是在尹村?”
方堃应道:“很有可能。”
严守村懊恼,气得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狗日的严守村,你天天巡,巡了个啥?”
见他如此,方堃连连抓住他的手:“叔,你别气,找盗洞的事不能停。你把尹村有多少地,都是谁家的,给咱画一下,咱们一点点找。”
“能行。”
这时,方堃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竟是郭士林打来了电话。
“真是不打算回咧?”
“事还没办完,”方堃随口问道,“你今天咋得闲?”
“昝教授忙得很,我可不就放羊了呗。”
“正好,”方堃笑了笑,“你跑一趟原上,给我送点东西。”
回到公安局后,齐大仓把名单交给了杨青石:
“这是那天参加社火的名单,我打算排查一下这些村的人。”
杨青石点头:“我把人都调过来,跟你们一起排查。”
“还有,”齐大仓又递过一张纸,“这是大痦子的画像。”
杨青石仔细看了看画像,蹙眉道:“这人……我没印象。”
“我也拿给其他地老鼠看咧,也都说没见过。我估计这个大痦子不是老手,狗剩跟他只打过一次交道,画像准不准也是一个问题。”
“不急,咱把画像发下去,先抓住大痦子这个特征,把名单上的人过一遍筛。”
方堃等在尹村公交站边许久,终于,一辆乡村小巴停下,郭士林拎着两个装满水晶饼、绿豆糕、蓼花糖的袋子下车。
方堃连忙站起来:“等你半天咧,咋才到?”
“我的哥,你还好意思问。”郭士林把袋子举起,示意给方堃看,“我早知道你要的东西这么多,才不应下你这苦差事。”
这时,雒青也从小巴上下来了,手里提着两箱礼品。
方堃一愣:“……你咋来咧?”
“我快把半个超市搬过来咧,”郭士林说,“要不是雒青帮忙,我一个人哪提得动。”
方堃沉默几秒,道:“雒同学,你还怪好心咧。”
雒青轻哼一声,仰头从他面前走过:“我可不是为了给你送吃喝才来的,我是想看看这些日子你在白鹿原上到底有啥了不起的发现。”
“你别说,还真有,”方堃立刻跟上了她,在她身旁得意道,“我们已经基本锁定盗洞就在尹村一带。”
“尹村?”雒青狐疑地侧头看他,“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盗洞不是在兹陵就是在杜陵,看尹村这位置,离凤凰山的兹陵将近五公里,离杜陵更远。离得最近的,也是一千五百米开外的窦陵。”
方堃反而意味深长地扬起唇:“所以,你难道不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么?”
雒青闻言,陷入了沉思。
“有啥趣啊,我胳膊都快断了,”郭士林嘟嘟囔囔,“东西给你放这,我们走咧。”
雒青却没挪动脚步,她看向了方堃的双眼:“方堃,你有啥打算?”
他略微惊讶:“……继续找。”
“堃,”郭士林叹气,“为了斗这个气至于么?”
“错了,之前是斗气,现在不是。”
与雒青对视几秒后,方堃心间忽然充盈了一股更大的勇气,他从容笑了笑,黝黑的眼珠映射着亮光:
“黑陶俑,高等级陪葬品,如果真的出自尹村,这咋解释?《晋书》上的那句‘盗发汉兹、杜二陵,多获珍宝’把我引到了这里,可是走的路越多,我脑子里的问号越多。古人诚不我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已经不在乎跟昝老头谁对谁错了,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个盗洞在哪个位置。”
雒青听罢,微笑道:“郭士林,我也想留下。”
“……你可别跟着犯糊涂。”
“不,我挺清醒的,”雒青往方堃身旁又挪了几步,“至少现在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方堃看向他:“老郭,你留不留?”
郭士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双手又提起放到地上的袋子,朝他俩大步走来:
“我一个人回去有啥意思,反正昝教授在组织证据材料也没空管我们。对了,你要这些吃的喝的干啥?”
方堃神秘兮兮:“送人。”
三人抬起吃喝朝村内走去。
原上,陈家坡村地头。
周永福和丁炎正拿着大痦子的画像拦住了一个过路大爷。
“大爷,认识这个人吗?”周永福问。
“不认识。”
丁炎追问:“那咱村上有脸上长痦子的人吗?”
大爷被问烦了,一转头,把脸上的痦子给两人看:“长痦子咋了?犯法了?”
尹村地头。
郭大爷正在伺候地,方堃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烟:
“郭大爷,歇一下,抽根烟。”
郭大爷一愣,接过烟:“……你是谁?”
“我是守村的外甥,小的时候见过你,咱是亲戚。”方堃面不改色地扯谎。
“我说咋有点面熟,”郭大爷含含糊糊地嗯啊一通,“啥事?”
“咱这地里有盗洞么?我帮着公安局办案咧。”
郭大爷直摇头:“没有,我天天伺候庄稼,要有盗洞早发现咧。”
与此同时,一个脸上有痦子的小伙子走进了坝柳镇双龙村的村委会。
“村长,你喊我有事?”
小杜和尚立峰在一旁连忙拿着画像眯眼辨认,但左看右看都不太像。
村长开口:“尹村的社火你去了吗?”
“去了。”
“跟谁去的?”小杜正色问。
小伙子回想了一下:“我爸、我妈、我媳妇都去了。”
见他眼神憨厚,小杜摆摆手:“那没事了。”
尹村村口。
几个妇女聚堆谝闲传,方堃和雒青各自拿着糕点、饮料朝她们走去。
“嫂子,谝啥咧?喝瓶酸梅汤解解渴。”方堃大步走在前,给妇女们分发饮料,又随手给旁边的小孩发糕点,“喏,吃块点心。”
其中一个长相清秀温和的女人名唤仙儿,她笑着接过饮料:“我知道你,是问盗洞的事不?”
方堃点点头,殷切道:“嫂子得是有线索?”
仙儿却摇头:“俺家是没有。”
和她搭话的李婶也摆手:“俺家也没有。”
“方堃!”
雒青隐有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充斥着害怕和恐惧。
方堃一扭头,看见雒青正被一只小黄狗拦住去路,吓得她左躲右闪。
“帮我把它赶走!”
方堃看了几眼,并不打算理会,直接扭过头继续道:“嫂子,地里不长苗的现象有么?盗墓贼盗完,一般就把洞填上了,但是那达从此就不长苗了。”
仙儿摇头:“没有。”
“方堃!”身后不远处,雒青继续焦急地呼喊他,“过来!”
李婶坐不住了:“那女娃喊你咧。”
方堃却面色平静:“别理她。”
仙儿也担忧地望向雒青:“她好像怕狗。”
“让她自己想办法。”
“这女娃,得是你对象?”仙儿继续问。
“不是,”方堃淡淡道,“普通朋友。”
胖婶嗑着瓜子,玩味地扫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普通朋友都不普通。”
“真是普通朋友,”方堃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吃瓜吃瓜。”
日头西斜,杨青石和齐大仓坐在坝柳镇红旗村的村头,跟一群村民闲聊,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如同碎金。
“我见过你,”村民大娘兴奋扬手,“你就是那天敲鼓的!”
齐大仓连声应道,又略微低头,似是有点害羞:“对,对。”
杨青石小声在他耳畔说:“村长说她儿子脸上有痦子。”
“咳咳,”齐大仓清了清嗓子,恢复工作时的正经模样,“你儿子那天去了吗?”
“去了。”
齐大仓四下张望:“你儿子在吗?”
“去外省打工了。”
“打工去了……啥时候走的?”
“过完年就去了。”村民大娘疑惑地瞅他,“咋了?”
“没事,随便问问。”
往田地里去的路上,雒青拉着脸,故意走在前。
方堃追了上去,侧头看她:“生气咧?”
雒青别开头,不想和他对视:“看我出丑,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美?”
方堃失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卑鄙?”
“卑鄙算不上,”雒青轻哼一声,“但是喜欢拿别人的缺点找乐子,这人也高尚不到哪去。”
“也承认怕狗是你的缺点,那为啥不改?这次我能帮你把狗赶跑,下次呢?”
没想到,见她如此严肃,方堃也认真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问:
“你当然,我要是在你身边也行,可我不在的时候呢?”
雒青沉默,若有所思。
她低头看着自己行走在田埂上的鞋子被浸润上浓郁的夕晖,火红顺着裤腿漫延而上,一直攀到她的心里。这样张扬热烈的红忽使她有些不知所措,心绪乍然不宁。
刚刚一时急切,那些话便悉数涌了出来,可她心里清楚,怕狗并不算缺点,只是因为大家一般都不怕狗,所以她一直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如此胆小,会脱口而出这是缺点……其实,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方堃没有资格指责她。
但……
他的话也引起了她另外的思索。
作为需要经常在乡间田里和老百姓们打交道的考古工作者,必然会经常遇到狗,她不可能每次遇见狗的时候都能宣泄出自己的惊慌失措,也不可能每次都有人在旁边可以帮她。从这一点上来看,方堃说得没错。
她确实需要更强大、更无所畏惧些,只有这样,她才能为自己开拓更大的天地,才能替众人担起更大的梁子,而不必心存侥幸地依赖任何人。
方堃见她一直不说话,怕她老怄在情绪里,多打量了她几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却见雒青抬头,望向了更远处的地平线,一缕火红的夕阳便顺势钻进了她璀璨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