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今天是非让慕谦容出梧桐宫不可。余王后前脚刚走没几步,后脚殷越就让王余过来请慕谦容一起去一趟椒殿。
“慕公子。王上特地嘱咐了,要把这幂蓠戴上方可出宫。”
“知道了。”
幂蓠用的透纱罗极长,将慕谦容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只留了两只白色的靴子面在外面。
慕谦容心中不屑:不想让人看见他不让他出去不就行了,何必搞这一出?
椒殿今日不同于往日的热闹,宫女医丞站了满屋子。还有好几个打扮华丽的夫人美人也在屋里杵着,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担忧。
宫女说的一句“王后来了。”让屋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见过王后。”
“都起吧。”王后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发声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杵在这做什么?难道你们会看薛夫人的小产不成?”
“禀王后,妾们只是担忧薛妹妹她…”李夫人左右看了看站着一言不发的几个人,委婉地回道。
“担忧她还没死吗?”余王后对李夫人的回嘴很不满,“还不出去!”
几个夫人听言,低着头灰溜溜从门边出去了。
“王后,薛夫人这是误食了番红花啊!”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医丞出来向余王后回禀道,“薛夫人腹中胎儿可能保不住了。加之夫人本就体寒,又用了极寒之物,怕是之后再难受孕了…”
“先治好大人,其他等人醒了再说。”余王后淡淡地说。
“是。”
“王后,薛氏如何了?”殷越刚进来就抬手免去了王后的礼,象征性地问道。
“胎儿是留不住了,医丞正在极力救大人。”
“嗯。”
慕谦容站在殷越后面,隔着纱罗默默看着那些宫女忙进忙出。
“王上,王后。薛夫人醒了。”
醒了?命这么大?慕谦容冷笑,上天可真待她不薄。
“里面血气大,王上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王后拉住了准备进内屋的殷越,关切道。
“也好。那就劳烦王后进去代本王问问,看这薛氏是如何不小心小产的。”
“这是臣妾该做的。”王后欠了欠身,带着宫女进了内屋。
“慕挽如今的下场,你可满意?”殷越拿起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着站在他旁边沉默的慕谦容。
“小产而已,谈何满不满意?”慕谦容轻哼一声,反问殷越。
“那你想如何?”
殷越问,慕谦容也不客气,直接答:“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恨。”
“……”
“王上,王美人身边的宫女求见。”王余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有什么事啊?”
“王上,请王上救救我家美人吧,她被薛夫人宫里的人抓起来不知扣到什么地方去了…”
“嘿,跟王上说话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别哭了。”王余见那宫女哭哭啼啼的说了好半天才把原委说清楚,轻斥道。
“王上,薛夫人与臣妾说,是王美人害得她腹中胎儿,所以让宫人把她扣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将王美人带过来,由王后问个清楚吧。”殷越沉思了一会,对走出来的王后说。
“我可不想在这看你的女人斗法。”慕谦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
殷越一听就笑了,起身拉住慕谦容的手就往外走:“本王陪你回宫。”
“王上,事关谋害王嗣,还请王上与臣妾一同料理此事,也好令后宫安心。”余王后拦下殷越,恳切道。
殷越不想理会这烂事,看了眼余王后,轻描淡写交代着: “王后先审吧,若有什么拿不定的再来回禀本王。”
“不用。在你宫里,还怕我遁地跑了不成?”慕谦容没给殷越好脸色,甩开他的手直径走了。
“王余。将人送回去。”
“是。”王余应道,弯着身子对出来的慕谦容道:“慕公……主,咱们走这边。”
慕谦容不解王余为何要这么称呼他,刚出椒殿没几步就因为走神跟人撞了个正着。
“美人,你没事吧。”宫女急忙把人扶了过来,挡到她前面质问慕谦容:“什么人,遮遮掩掩的,冲撞了美人还不赶紧赔罪!”
王余听到宫女的呵斥声转头看才发现慕谦容落了他好大一截路,三步作两步赶紧扫了一下浮尘让宫女退下:“小宫女朝谁吼呢?这可是王上的贵人,撞坏了哪小心王上拿你问罪。”
“王侍从,这位又是王上新得的哪位佳人啊?为何本夫人没有见过?”柳美人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被裹着一丝不露的慕谦容,娇声道。
“哟,是柳美人啊。奴婢见过美人。”王余笑脸盈盈地向柳美人行了个礼,道:“王上不想让美人知道,美人自然就不会知道了是吧?若美人执意追问,惹王上不高兴就不好了。”
柳美人柳叶眉微皱,故作委屈地问:“是嘛?”
王余点点头,心里暗自抹了把汗:这柳美人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赶紧打发了送慕谦容回宫,自己也好交差。
可柳美人好像偏要与王余作对似的就是不放人,她突然上前一步凑到慕谦容耳边,轻笑道:“若是慕清河泉下有知她的好弟弟在灭国仇人身边过得如此滋润,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慕谦容眸孔微缩,猛地抓住柳美人的手压着嗓子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美人!”
“慕……”王余震惊慕谦容会突然拽住柳美人的手腕,正要出声就被柳美人先一步打断了:
“王侍从,本夫人与王上的这位贵人是旧识,不知王侍从可否容本夫人与他小叙一番?”
“王上有…”
“本夫人知道王上会舍不得,就往前走几步说两句话就好。王上不会这般小气吧?”
“这……”王余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看不到表情的慕谦容,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允。
答应吧,万一她说了不该说的怎么办,不答应吧,如今王上正是用她柳家人之际…
没得到王余答复,柳美人已经带慕谦容往前走了几步了。
“你说我姐姐在九泉之下是什么意思?”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王上不让你随意进后宫吗?”柳美人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刚刚说的到底什么意思?”慕谦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急迫地逼问着。
“字面意思啊。”柳美人笑了笑,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就显出来,格外好看。“慕公子熟读诗书,不会这都理解不了吧!”
慕谦容不停地摇头,喃喃自语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不然以王上对你的宠爱,你不早就看到你姐姐了为何要一再推脱不让你见她?甚至连她的消息都不透露一丁点给你,你有想过吗?王上为何要时时刻刻让人监视着你连你与宫女说什么他都知道……”柳美人此刻的话像一把刀,生生砍断了慕谦容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理智。
是啊,他已经得到他要的了,为什么一再拖延不让自己见姐姐?为什么每次他与宫女的对话殷越都能知道的分毫不差?为什么所以的人对他姐姐慕清河避而不谈……
唯一的解释就是姐姐已经死了。而殷越为了控制他不得不骗他,说慕清河病了,是自己心情不好不允许他见…
殷越知道,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慕清河,只要慕清河活着,他就不可能会有求死的念头。只要把慕清河捏在手里,就可以让他妥协,放下一切对他妥协。
慕谦容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像要去证实什么一样,突然掉头大步向椒殿跑去。
完了。小命要不保了!这是王余反应过来去追慕谦容后心里唯一的想法。
“殷越。带我去见长姐!”慕谦容一口气跑到椒殿,闯进屋里对殷越直呼其名道。
一屋子跪着的人哭声不断,见有人闯进来更是懵了。
余王后对慕谦容的做法不满,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怎么了?”殷越抬手让他过来,有些溺宠地问。
“我要见慕清河。”慕谦容再次重复说道。
“她病了,不是说等她好了再带你去看她吗?”殷越没注意到慕谦容情绪的不同,只当他在耍脾气。“乖,别闹了好吗?”
慕谦容一把揭开头上的幂蓠,快速在跪着的人头上拔了一根发钗抵到了殷越脖子上,冷声道:“我说我要见慕清河!”
殷越收回手臂,没说话,只是抬头用深不见底的眼睛望着他,仿佛要将慕谦容看透。
殷越的不回答,让慕谦容更加证实了柳美人对他所言。手上的发钗也插的越发用力。
小麦色的脖颈上流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余王后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要张口喊护驾,被殷越抬手制止了。
“她已经死了是不是?”慕谦容颤抖着声音问道。
殷越面对被刀架在脖子上放血也丝毫不慌,很平静的反问慕谦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长姐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没有。”“带我去见她!”
慕谦容控制着自己的手上的力气,在殷越回答没有时朝他吼道。他仅有的理智在一点点崩溃,之前为承受折辱而建立的心理防线也在一点点崩塌…
“凤皇,今天不行,明日我定带你去见她可好?”殷越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慕谦容进行谈判。“慕清河没死。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信守承诺的。好吗?”
慕谦容有了一丝的迟疑。而殷越眼疾手快抓住了慕谦容的这丝迟疑立马打落了他手里的发钗将他禁锢在了怀里。
“你骗我!额!”殷越直接将慕谦容劈晕了抱在怀里,弯下腰捡起幂蓠重新将慕谦容的脸遮住。
“王后,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办了,本王不想在后宫里听到一丝一毫关于慕氏姐弟的言论。”殷越交代完,横抱起晕了的慕谦容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王上。”王余跪在外面等殷越,一看到殷越出来就主动请罪:“奴婢罪该万死。”
殷越扫了他一眼脚步没停:“暂时先放过你,让离雨带着准备好的人来梧桐宫。”
“是。”王余松了一口气,算是捡回小命了。
梧桐宫
殷越让人点了安神香,慕谦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了。
安神香燃尽之后还有一缕让慕谦容无比熟悉的味道,他外面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光着脚跑了出去。
外屋的待客椅上坐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一身淡色纱裙,无论身形还是坐姿,都与慕谦容记忆里的慕清河极为相似。
以至于慕谦容刚出房门看到她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姐。
“姐姐……真的是你吗?”慕谦容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激动,以及再相逢后的喜悦。
女人缓缓转过头,朝慕谦容点头笑了笑,道:“阿慕。”
与慕清河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就连笑都能与记忆里的那张笑脸重合…
慕谦容飞扑进她的怀里,又笑又哭地说:“姐姐,你没事!让我看看!”说完,对着“慕清河”又是看头发又是看脸蛋。
“慕清河”摸了摸慕谦容的头,取笑他:“多大的人了啊?还这么莽撞。”
慕谦容听言,嘴角的笑意突然淡了,眼里的光亮也一闪而过,但他仅用了几息时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内心和情绪。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怎么了?”“慕清河”有些吃惊慕谦容的举动,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什么。长姐。你头发是什么?”慕谦容的手摸上“慕清河”的头发,“好像是片叶子。”
“叶子?”“慕清河”不解,下意识地回答:“我没有出去啊哪来的叶子?”
她抬头对是慕谦容诡异的笑,身上发凉的同时感觉他在自己头发拿走了什么。
一缕头发从精心打理好的发髻里散落下来,“慕清河”没来得及发声,一根九凤尾的簪子从侧面深深扎进她的纤细白皙的喉咙。
慕谦容温柔无比的看着她,声音让人如坠万丈深渊:“就凭你,也配顶着我长姐的皮相?”
“慕清河”瞪大了眼睛挣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簪子猛地拔出,又用力在她脸上划了一下…
血溅到慕谦容雪白的亵衣上,像极了在白雪皑皑的冬天里盛开的点点红梅。
慕谦容站起身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慕清河”倒在地上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极力往外爬。
血根本止不住的往外流,染红她的素色衣裙,带走了她的呼吸。
屋内的血气弥漫开来,浓烈的腥味让慕谦容皱眉。他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门想散散气味,就看到不远处的殷越和王余的身影。
离得不远,隐约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王上,慕清河的尸体不见了。”王余一脸愁容地回禀道,“昨天夜里就侍卫换守的功夫,人就没了。”
“那些侍卫呢?”
“已经关进牢里候审了。”
“派暗卫去查。切记不要漏了风声。”
“是。”王余退了出去办事,殷越大约是闻到了从慕谦容屋里传出的血腥味,转头向后看去,一下撞进了慕谦容暗淡无光的眼睛里。
他动了动嘴想跟慕谦容说些什么,慕谦容却举起还在滴血的簪子准备插进自己喉咙里。
“凤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