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对话,余王后带了一丝倦意,寒暄道:“柳常人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臣妾听说……”
“大胆!”余王后站在殿门口的宫女怒喝一声。一个箭步过去就伸手甩了柳常人一个耳光,厉声道,“这个自称也是你小小常人可以用的?”
秦国,只有王后才有资格自称一句臣妾,其他宫里的妃嫔和王公大臣的妻子都只能自称妾。
柳常人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要跟宫女发作时,殷越来了。
柳常人很聪明,急忙给自己挤出几了两滴眼泪流在脸颊上,一手捂着被扇得发红的那半张脸,全然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臣妾,见过王上。”
殷越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去找了王后。
“臣妾见过王上。”
“不必多礼。”殷越将余王后扶起来,道,“也快到后宫妃嫔给你请安的时辰了,本王今日无事,便想着与你一起看看。”
“王上许久都没来过后宫了。今日与臣妾一起见她们,怕是让她们受宠若惊。”
“可别贫嘴了。”殷越拉着余王后到梳妆镜前坐下,在宫女的帮助下为王后簪发。
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殷越胡乱簪了满头的簪子,不免有些嫌弃:“王上。您还是让白云为臣妾簪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拔下头上那些多的簪子。
“不许摘。”殷越阻止了余王后的动作,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注视着镜子里人儿,“就这样挺好看的。”
…
“小凤皇!梅儿要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梅儿小手一指,把梳妆台上的簪子珠花全指了一遍。
慕谦容捏着一股梅儿的头发,手轻巧地将它盘到她小小的脑袋上,取笑道:“你就这么点头发,簪这么多珠花小心脑袋都抬不起来。”
梅儿小嘴一撅,傲娇道:“哼!”
“今日先生不能陪你练字了,让你休息一天。”慕谦容轻轻板正梅儿的头,拿过一支珠花对着镜子比了比,给她戴了上去。
“为什么?”
慕谦容想糊弄小丫头过去,简短地答道:“有事。要出门。”
“好吧。那我同意小凤皇去!但是要早点回来哦。”小丫头慎重地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嘱咐道。
慕谦容溺宠地笑了笑,弯起食指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知道啦。小皮猴,不许顽皮给你的李婆婆添乱知道了吗?”
“嗯。”
扬州城外,城郊的慌草地上。
“苏姑娘想怎么比?”慕谦容坐在马上牵着马绳,转头看向旁边同样坐在马上的苏颜颜,问道。
苏颜颜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给了慕谦容一个明朗大方的笑:“从此处去往青州城郊,谁先到谁就赢!”
“彩头是什么?”
“你输了,陪我逛一天街。我输了我的马给你的马当媳妇。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苏颜颜一脸兴奋地问着。
慕谦容满头黑线,这都啥跟啥啊?但还是答应了:“好。”
“开始!”
苏颜颜一声令下,两人身下的马匹脱了缰似的跑,在路上扬起一阵尘土。
两人开始不分上下,最后慕谦容故意放慢了一步让苏颜颜领了先。
他们到青州郊外时,正直中午太阳正高照的时候。青州的郊外跟扬州郊外一样的荒芜,只不过多了一条宽敞的河流。两人牵着马让它们在河边喝水。
“你输了。”少女脸上带着比赛胜利后的得意与骄傲。
慕谦容随手扯过一根草,毫无形象地含在口中,点了点头。
慕谦容的马像要表达失落一般,不停地打着啊切。
“好了好了,别闹了。是你自己跑不过人家。”慕谦容摸了摸马的脑袋,宽慰道。
他的马突然叫了一声,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把头指向一边。慕谦容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只人的胳膊伸在水面上漂着。
“怎么了?”苏颜颜察觉到异样,出声问。
两人一起朝看见胳膊的地方走去,越走就越有一股尸臭味。先前离得远也没注意,现在走进了看,半人高的荒草从里全是尸体。
苏媛媛拿帕子捂着口鼻,皱着眉头找出了尸体的共同点:“他们全是男人…”
“全是壮丁。”慕谦容补充道。这些尸体里看不见年纪大的也瞧不到年纪特别小的。普遍都是青壮年。
这么说来,青州城内消失的那些青年男人们就有了解释…
“你看!他们手上都有一层好厚的茧,像干了很久的什么事才有的。”
“不。”慕谦容反驳苏颜颜道,“也有些手上的茧特别浅。”
应该是死于两种不同的手法。一种可能是虐待一类,导致他们的手上生厚茧,受到皮已经紧贴着骨头了。还有一种虽然没遭什么罪,但肯定是遭受了惊吓或恐吓一类间接导致了死亡。他们的脸上一脸惊恐的表情一直才他们死后在肉体上维持到现在。
而且两种人的尸体腐蚀程度也不一样。按道理来说,如果两具尸体在相隔不是特别长的时间里放进同一种地方,它们的被腐蚀程度应该差不了太多的。
但慕谦容看到的是,一部分瘦的只剩皮包骨的男人们尸体腐蚀的很厉害。有的甚至都出现了白骨。而另一部分什么都没发生,除了最后的表情是极度惊恐,他们的尸体目前为止完好无损。
在郊外的尸体放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却没有多少尸体腐烂的气味,这本身就存在着问题。
苏颜颜倒吸一口气,感慨道:“这起码有七八十人,真不知道是谁会杀这么多人。”
“可能不止。”慕谦容说道,“这里只是他们藏尸的其中一个地点。应该还有其他地方也藏了尸体。”
“你怎么知道?”
“青州城那些被抓去的男人,估计都在这儿了。”
…
“故里。你们这儿如果大规模出现死人,证明了什么?”
“公子为何会这么问?”故里没理解慕谦容的意思,出言反问道。
慕谦容在纸上画了黑黑的一笔梅枝儿,自顾自说:“我今日去青州城城外,发现了一个少要七八十人的尸场。”
故里眸孔一缩,惊讶地叫出声来:“什么?”
“我也惊讶,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地取百姓性命。”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一部分是饿死的,还有一部分不清楚死因,只知道他们死时脸上惊恐万分。”慕谦容缓缓说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具体还是要等仵作的结果。”
“此事重大。不可让别人知道。”故里提醒道,现在都不打仗了,突然消失并且死了这么多壮丁难免会引起百姓惶恐。
“所以我让你过来,为你大秦这些死去的壮丁们向你们的王上讨一个仵作。”慕谦容兜兜转转其目的居然是给殷越写信。
“属下定会与王上阐述事实。”
“写信前,你最好亲自去看一趟,免得说我夸大其词。”
“是。”故里点头应下,然后消失在漆黑的墨色夜晚。
“殿下。”故里刚走,沐风就来了。慕谦容没清净多久又被打扰了。
“说。”慕谦容语气里带着被打扰清净的不悦让沐风汇报他掌握到的情报。
“那个土匪头子的生辰在下个月十五。江理除了在掩盖自己贪污的事,好像还在掩饰什么东西。”
“准确吗?” “千真万确。”
“江理暂时不用管了。”慕谦容放下笔,吹了吹纸上那作好的梅花图,“先去看看这土匪头子是何方神圣才是要紧的。”
“是。”
“朝中有什么消息吗?”
“并无大事,只是有一件。秦国王上让余王后与朝中的一位名叫张钰生的大臣结为了结拜姐弟。”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殷越这些日子重有柳家,为了维护王后才会有如此动作。”
“梅贾在悄悄往外运东西。”
“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他们做的十分隐蔽,东西都是裹了厚厚一层才往外运走的。但能看到小幅度的动作,说不定是动物之类。”
“知道送去哪里了吗?”
“在青州城郊的一座废弃的破庙里。”沐风说道,“他们在破庙边上有严格看守,十二个时辰轮流转,准备找不到接近的机会。”
“活物?”慕谦容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上沐风波澜不惊的眼睛,道:“你明日在扬州城暗访看看,有没有人口走失的人家。”
沐风惊讶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梅贾运得其实是人?
“但愿只是我的一场猜测。”慕谦容笑道,“明日走访时尽快地调,不要打草惊蛇。”
“要从何处下手?”毕竟扬州城这么大。
“离梅贾住得越近的,为人老实的年轻男人家。”
“是。”
“小凤皇!”梅儿突然推来了慕谦容的门走了进来,哭腔着喊道,“李婆婆没了。”
“怎么了?”慕谦容放下题字的笔过去将梅儿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道,“不哭了不了,告诉我,李婆婆怎么了好不好?”
慕谦容抹去梅儿脸上的眼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
“呜……呜……”梅儿泣不成声,呜呜了好一会儿才哭腔着跟慕谦容说,“梅儿……呜……也不知道……李婆婆……喝了……喝了梅公子……让人……呜呜……给送过来的汤……就,就……呜呜呜…”
“汤?”
慕谦容皱了一下眉,问道:“那汤原本是给梅儿要喝的对吗?”
梅儿点了点头:“是。”
“沐风,你去梅儿的屋里看看。”
“是。”
“梅公子为什么要送汤给你啊?”
“梅儿也不知道。”
慕谦容听言,便也不再询问了。把她抱上了自己床榻,替她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梅儿想睡觉吗?”
“想。但没有李婆婆陪着。梅儿睡不着。”梅儿看着慕谦容,说出的话着实让人心疼,“小凤皇。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李婆婆了?”
“是。梅儿以后都见不到李婆婆了。”慕谦容拉着梅儿的手,也没有编什么善意的谎言,只是直白的跟她说出了事实。
几曾何时,自己与阿姐躲在一张破旧的床榻之上,残破的床幔被狂风吹得如同一只要撕裂他们的张牙舞爪的野兽。野兽的后面,是一个倒地不起七窍流血的婆子。
“那梅儿以后睡觉,是不是不会有人守着了?”
“以后小凤皇会每天晚上都会守着梅儿的,好不好?”
“好。”到底是小孩儿,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大概是哭累了,沾上床没一会就睡着了。
慕谦容替她放下床幔,起身向门外走去。
“殿下。这个人的死相很奇怪。”
“面容惊恐。手脚僵硬。”慕谦容说完了自己所看到的,问沐风:“还有什么?”
“按理说,她只是喝下了汤之后毒发身亡的,不会有什么令她害怕的人或事突然出现然后恐吓她。而且她的四肢硬化,身体也没了温。”
慕谦容沉声道, “正常人死亡尸体不会那么快变得如此冰凉。”
“那碗汤呢?”
“已经化成水了。”
“怎么会?”慕谦容眉头皱成了川字,疑惑道,“怎么可能?会不会是被人调了?”
“但李婆婆嘴角边的汤渍确实是水。”沐风说道,“殿下。”
“这梅府果然不是一般的地方。”慕谦容低声叹了句,“明早早人把她埋了吧。给副好棺材。”
“梅府那边?”需要解释一下吗?
慕谦容看出沐风想问的,道:“他们现在还没工夫理一个下人的死活。”
梅府跟江理,还有那个土匪窝。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慕谦容在自己屋里点灯坐了一夜,沐风也站在他身边陪了他一整夜。直至天蒙蒙亮时,慕谦容才再次开了口:“沐风。”
“属下在。”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到我身边这么多年吗?”
沐风迷惑地眨了眨眼:“属下不知。”哪个做下属的会知道自己主子在没把他招过来之前想的什么啊?
“七岁时。母后被父王所爱的薛氏诬陷,父王将母后打进冷宫住了三个月。期间,我与姐姐在一个雨夜遇到了今天跟梅儿一样的事。”慕谦容眼神放空,自顾自说着,“后来,满朝大臣以命担保才让父王不情不愿放出了母后。之后,你就来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