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谦容在看清楚画像上那张无比属性的脸时,手颤抖到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画上的人双目紧闭,但慕谦容依旧认出了这具尸体——慕清河,他消失了半个月的姐姐的尸身。
“你…”
“好了。本宫有些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宫吧。”余王后打断了慕谦容呼之欲出的对柳美人的质问,开口下了逐客令。
人都走完后,王后才朝慕谦容看去:“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后早就知道我姐姐的尸体在哪了对吗?”
余王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从容:“本宫也是今早才知晓的。王上一整晚都在与几位大臣议事,到现在还没出来。所以本宫就自作主张请你过来了。”
慕谦容捏着那张纸,颤抖着声音继续问道:“柳家举行阴配在什么时候?和谁?”
“大约就在这几日。”余王后答道,“是曾经和楚国对战过的柳是将军。”
“柳是?”慕谦容轻念着这个名字,想从脑海里找出关于他的信息。
那是殷越入楚国为质的前一年,楚国与秦国打了一场有史以来最长的战争。秦国挂帅的柳是,和楚国挂帅的楚应,战了三天两夜,最后柳是被楚应斩杀,楚应被柳是重伤,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身亡…
楚应是他父亲的嫡亲弟弟,慕谦容和慕清河的叔叔。
慕清河不能配给柳是。他是杀亲仇人。
意识到这一点,慕谦容来不及向余王后行礼告别就匆匆离去,直往殷越的议事殿跑去…
“慕公子。”王余一把拦住了要推门而入的慕谦容,问道,“您这是出什么事了啊?这么慌慌张张的?”
“王侍从。我要见殷越。你去告诉他我要见他。”慕谦容拽着王余的胳膊,生怕耽误了一刻。
“哎呦。慕公子啊,你这不是为难奴婢呢吗?这王上打昨天下午进了议事殿一晚上都没出来。几个大臣都在呢…”
“什么时候见王上不行要在这时候打扰王上。真当自己是谁了?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罢了。”一位夫人步步生莲地走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出声嘲讽慕谦容。
“王大人。”夫人朝王余施了个礼,拿过女婢手里的食盒递到王余手里,娇声说,“妾知道王上政务辛苦,亲手做了些糕点,请大人替妾送给王上尝尝。”手着还悄悄递给了王余几个银子。
可王余现在哪有功夫理她,王上可吩咐了,慕谦容的事第一,其他的事第二。要是再办不好,他可就得回家种麦子去了。
他心不在焉地打发人走了,把食盒放到一边,“公子别急。先跟奴婢说说是什么事,奴婢再进去跟王上回禀看看能不能让公子进去。”
“姐姐找到了。柳家要拿姐姐去给他家阴配。”慕谦容埋着头沉声说道,“姐姐不能跟柳家阴配。”
“好好。奴婢这就去跟王上说。公子等等啊。”虽然没说国事面前哪个第一,但王上说慕谦容第一,那他肯定就是比国事重要。猜错了他讨顿责怪,不去回禀万一王上发火他就得回老家种地。
这年头王上身边的奴才不好当啊…
王余带着叹息走了进去,带着叹息走了出来,他有些自责的对慕谦容说:“公子,王上压根没人奴婢说话,就示意奴婢出来了。”
“无事。”慕谦容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回去等他便是。”
王余点点头:“那奴婢让人抬轿辇送公子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便好。”慕谦容失神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了没多久突然朝着殿门口跪了下来。
“哎呦!祖宗啊!您快起来吧!跪在这儿成什么事啊要是王上知道了还不得把奴婢的皮给扒了?”王余赶紧让自己几个徒弟一起想把慕谦容拉起来。
“王侍从。今天不见到殷越,我是不会走的。”慕谦容揪着手里的那张纸,坚定地说道。
“这…这…”王余见劝不起来人,来回干着急。
慕谦容这一跪,就跪到了日落黄昏。在几个大臣诧异的目光下,他等到了殷越。
“怎么跪在这儿?”殷越对慕谦容的行为很不满,一把将人抱着回了他的寝宫。
“我找到姐姐了。”慕谦容支撑着自己快要晕过去的脑袋,靠着殷越宽厚的肩昏昏沉沉地说。
殷越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是什么心情:“你需要休息,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慕谦容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说:“不是其他的事。求你,现在就让我把她带回来。”
“已经不早了。”殷越将慕谦容抱到床上,替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安抚他道,“既然都找到了,就不在于这一时。”
该说是殷越的安抚太舒心,还是慕谦容没吃没喝跪了一天太虚弱了,沾了枕头不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慕谦容又病了。医丞说可能是思念亲人过度所致。他手里始终紧紧抓着那张画有慕清河的纸,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也许老天存了心的要跟慕谦容作对,殷越因为边境小国骚乱和地方大面积的干旱忙的不可开交,国库拨银子下来又给发现了官员贪污,整个人像被关在了议事殿里一样根本没有多余功夫关心到慕谦容头上。
慕谦容真正清醒过来时,王后隔着一道屏风坐在后面等着他,给他带来了一个如雷灌顶的消息:
“边境的事王上已经决定派柳家人出兵了。”
“王后想跟我说什么就直说吧。”慕谦容缓慢的撑起身子坐起来,泛白的嘴唇起起合合吐出一句话来。
王后隔着屏风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柳家要举行阴配的事情王上已经知道了,届时他会亲自观礼,以显示对柳家的信任。”
“什么?”慕谦容不敢相信地转头,眼神透过那薄薄的屏风布像是要在余王后身上盯出一个洞来,“殷越不知道那是姐姐吗?”
余王后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知道为什么还要同意?”慕谦容急得掀开被子就要下去找殷越,被躲在暗处的故里摁住了,“公子,你需要休息。”
“放开我。”慕谦容挣不开故里的钳制,怒瞪着他。
故里重新给慕谦容盖好被子,守在了他床前。
慕谦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沉声问道:“柳家会在哪天举行仪式?”
余王后张了张口,如释重负一般说出了两个字:“明天。”
今日的阳光比往日看上去更为恶毒,可明明才五月不到。
慕谦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挣开故里跑出来的。他自己就像是一个发了病的疯子,头发未束,外裳没穿,甚至不在意是否会引起后宫里人的惶恐 。光着脚跑到殷越所在的宫殿,不顾王余的阻拦十分大力地推开殿门闯了进去,看到的却是一副女子香肩半露微微抬头露一张酥唇待君品尝的活色生香画面。
殷越,就是那个君。那女子,慕谦容也有映象——柳美人。
殷越一脸好事被打扰到了的表情望向愣住在原地慕谦容,低笑一声说:“是凤皇啊?找本王有什么事吗?”
慕谦容木讷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殷越当着慕谦容的面亲了柳美人一口,替她拉好衣裳,示意她出去。
慕谦容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那位柳美人在经过他身边时发出的嗤笑,她那张娇娆妩媚的脸上的得意如同一只斗赢了的公鸡,慕谦容只用眼角就能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的嘲笑与傲慢。
而自己就像一个抓到丈夫奸情却反被他的情妇羞辱的正妻。无所适从,羞愧难当。
“过来。”殷越笑着朝慕谦容招了招手。他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浅而明显的酒窝,但此刻的慕谦容只想逃离。
殷越看慕谦容的眼神犹如猛兽盯上了自己已经势在必得的猎物,凶狠,可怕,深不见底。
慕谦容没听殷越的话乖乖过去,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躲闪着殷越那狼一般的目光。道:“你知道姐姐的尸体在柳家。”
殷越点了点。捏起一块粉红小巧的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仿佛口中的东西不是点心而是慕谦容的唇瓣。
“为什么要答应让姐姐阴配给柳家?当初你去楚国为质就是因为楚国杀了柳是,姐姐不可能跟他阴配。”
殷越再次看向慕谦容,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想知道为什么吗?过来,本王就告诉你。”
慕谦容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固执地说:“你答应过我找到姐姐的尸体后会让我将她安葬的…”
“王上~那个慕公子眼中根本就没有你,心里想得也全是他那个亡故的姐姐,若将尸身还给他,那他以后就更不会把王上放在心上了…”柳美人的话在殷越耳边响起,像是警告他的号角声:
“不如就成全了妾的柳是叔父,也算给慕公子的姐姐找了个好归宿不是吗?慕公子的姐姐在楚国都城里长眠,王上还怕慕公子的心会不在这阿房城,不在王上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