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挽柔闻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到底没开口。
深夜，两少女躲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各自占据一角，静默无语。
穆羽思及这半日的遭遇，不禁自嘲，想前世的自己处处谋划，步步为营，何时将自己置于过如今险境，沦落到蜷缩山洞一角。明日，还不知会迎来何种境遇？
忽而身边传来响动，穆羽抬眼望去，只见衣衫褴褛的文挽柔正缩在一角，双手捂着脸发抖。
穆羽道：“不许哭。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流泪。那些趁势欺辱无辜的士官连‘人’都称不上。”
文挽柔紧紧抱住自己，声音止不住颤抖，道：“我……害怕。好恶心！他们真的好恶心！为什么东齐会有这种军人？一静下来，我就感觉那些手好像还在我身上……”
穆羽道：“忍受不了那就去报仇，去做些什么改变现状。一味在旁人面前哭泣，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以为他们会可怜安慰你吗？被撕了衣服，摸了几下就哭天抢地，让那些真正失去清白，余生沦落得面目全非的女子怎么活？”
文挽柔默了默，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刻薄？我姐姐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那你去找你姐姐啊。只可惜文家卷入门阀与皇子间的争斗，如今你姐姐是生是死都未可知。这就叫刻薄啊？我正想说，那么些女人不挑，怎么他们偏偏看上你了？八成是你自己风骚放荡，耐不住寂寞。怎么地，我就这么说了，有本事砍死我啊。”
穆羽继续道：“当你的事被宣扬得天下皆知，天下人都这么说，连你的亲人朋友也怀着最大的恶意揣度你，认为你应该一死，应该立一座贞节牌坊。你还能一个个把他们都砍死？”
文挽柔被穆羽的一席话气到发抖，伸出食指对着她，半晌没组织好语言，突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边哭边控诉道：“欺负人……坏蛋！”
真是小孩子哭起来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穆羽扶额，她怎么忘了眼前的少女或许懂事的早，但也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穆羽走过去拍拍文挽柔的肩膀，道：“好了，别哭了。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你永远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看法。世上从来不缺无知无聊又满怀恶意的人，何必在意他们？”
文挽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说……得对。”
“不哭就好……”忽然炸毛：“臭丫头，别用我衣服擦鼻涕啊！”
文挽柔眼睛笑成弯弯月牙，道：“对不起啊，可我的衣服都被撕得差不多了。以后一定赔你几百件。”
“那咱们之后怎么办？杀害押送官吏私逃，在齐国可是要被车裂的重罪。”文挽柔问道。
穆羽面无表情道：“我没杀他们，我把他们打晕了。”
“那岂不是更糟，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追兵追上我们。你那是什么表情？他们中饱私囊、奸淫无辜，我说得不对吗？”
穆羽望着文挽柔已然恢复冷静的神色，道：“那些士兵的确罪有应得，同为女子，我十分理解你的气愤。但再该死的人自有律法审判论罪，若人人都喜欢法外审判，哪怕做的事是世人眼中对的事。长此以往，国家律法还有何存在的价值？”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差点被毁去清白的又不是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审判亦分很多种，看他们驾轻就熟的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能抓住的罪证……”
“停停停，你怎么和我爹一样絮叨？说不过你！那咱们之后怎么办？”
穆羽想了想，道：“如今有两个选择。第一，照旧去凉州，此事另有隐情，而且凉州的太守属太子对头--宁王一派，其中未必没有可乘之机；第二，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天下之大刻意隐姓埋名，总有容身之处。如此，亦不用经受苦役折磨。”
文挽柔没有回答，只将头埋得极低。
穆羽道：“觉得我在逼你？”
文挽柔看着鬓发凌乱的少女，笑着摇了摇头：“终身为罪奴，还有比这更糟的吗？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选择啊。”
但这个女孩有，她一直掌握着主动权。
文挽柔还想说什么，话到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文挽柔道：“你真的要去凉州吗？”
“与你何干？”
“我和你一起去啊，当然要问好自己的前程。”
穆羽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真的决定了？去凉州做苦役没那么简单。”
文挽柔道：“你都能做得来，我也行。我觉得你这人不错，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随你的便。我不会多管旁人死活。”
文挽柔做鬼脸，道：“不要你管！”
不多时，山洞里传来浅浅呼吸声。
文挽柔已经睡着了，穆羽却一直睁着眼到天亮。
那个清冷的夜晚，愈发强烈的权力火种在她心中点燃。她要变强，强到世人无不仰视的地步！
之后的日子，虽说暂时没了鞭打叱骂的押运官，没了沉重的木枷镣铐，但此处离凉州城尚有数百里之遥。没有统一的官道，没有粮食没有水，能侥幸找到些残存的野草田鼠已是老天的恩赐。
鞋子早在流放途中便被磨破，只能赤足走在滚烫皲裂的土地上，穆羽二人的双脚时常被石块划得血迹斑斑。
据文挽卿所说，东齐版图残余四州中，凉州最为贫瘠混乱。然而当穆羽俯身查看时，却发现这里的土地堪称沃野。连自己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怎么会无人耕种？
文挽柔见状，开口道：“凉州北邻大燕，西交南夏，从前齐夏邦交恶劣，每隔两季便有盗匪肆虐。不过自从三国间以联姻为由，立下盟约，如今倒是太平了不少。不过不时还是会爆发小规模冲突。”
穆羽疑惑：“千里沃野，竟无立锥之地。盗匪？是燕军还是那些分裂蛮族伪装的？当地州牧不管吗？”
文挽柔道：“管个屁！每到劫掠时就大封城门，匪寇不能进，城外的百姓也进不去。运气好遇着善心的，只抢财物粮食；若遇着那穷凶极恶的，连性命都保不住，否则诸国哪来那么多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