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上岸后,华烬替二人先后检查了伤势。
贺兰霁雨没怎么受伤,白倬云一条手臂却严重脱臼,胳膊外翻着,淤痕大片,身上到处都是被石块划破的伤痕。
华烬处理骨折的当儿,贺兰霁雨低头盯着地上斑驳的血点,眼底的情绪格外复杂,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抬眸见华烬用手帕擦了擦脸上汗水,长舒了一口气,贺兰霁雨问道:“侯爷怎么样了?”
华烬道:“伤势不算太重,此外侯爷右臂脱臼,民女已经上药固定包扎,至少半月不可擅动。”
贺兰霁雨朝众人行礼致谢,道:“有劳诸位。那些刺客呢?”
十二道:“当时属下带人营救侯爷夫人前,曾留下部分人手解决刺客。方才下属来报,那些刺客一经制服,便尽数咬破毒囊自尽。”
十二低头等了好久,没有等来贺兰霁雨的回应,抬眼看去,才发现她紧抿着唇,眸子阴沉沉、凉嗖嗖。
贺兰霁雨道:“这么说,对这伙人幕后的主子毫无头绪?”
十二迟疑片刻,道:“搜查尸体时,在为首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递上一块沾染血迹的令牌。
贺兰霁雨摩挲着令牌,质地无甚出奇,只是其上镌刻的花纹难得一见。
十二解释道:“烨王豢养的一批死士,唤作暗羽卫,此令牌正是标志。”
贺兰霁雨思忖片刻,问他,“此地距离护国寺还有多远?”
“护国寺依山而建,下有漓江奔腾。这条河便是漓江,咱们误打误撞已经来到护国寺的山下了。
只是……自山脚至寺院,足有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侯爷如今受伤,不如先在附近村镇暂作歇脚?”
贺兰霁雨抛了抛令牌,“他是手臂骨折,又不是腿不能动了。即刻上山!”
白倬云额角直抽,长眉吊起,梗着脖子反对道:“现在就走?贺兰霁雨你没人性!”
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贺兰霁雨眸光一扫,“耳朵都聋了!即刻上山!”
众人异口同声,抱拳道,“是!”
白倬云反对无效,被贺兰霁雨连拉带拽,往山顶拖去,悲惨得像一片风里飘摇的叶子。
华烬看着二人背影,默默摇头,“白夫人着实……强势。”
十二道:“你懂什么?我们夫人这叫深谋远虑。每年医家布施义诊,都有不少人蜂拥而至,到时候更容易出乱子。”
华烬道:“我知道,只是……若是将缘由讲出来,或许惠安侯的抵触会少很多。”
她转念一想,又自嘲一笑,掌控欲这般强,只怕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看法,哪怕那是自己的丈夫。
华烬对十二道:“我便不随行上山了,留在山脚接洽前来义诊的同门。侯爷伤势不重,我已经做过处理。”
十二颔首,一行人快步跟随惠安侯夫妇二人上山。
华烬则朝相反方向走去,走了没多久,忽然脚步一顿。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块晶莹洁白的羊脂玉配,静静地躺在莎草掩映间,被河岸湿土半遮着。
华烬俯身捡起地上的玉佩,用手帕细细擦净。
整块玉大如雀卵,通透呈半月状,细腻滋润且带有淡紫的雾感。
浮雕暗纹缠护其上,佩型扁圆,上雕祥云腾空的鹿角麒麟,嘴部穿孔用紫色流苏系佩,玲珑精巧。
华烬眼眸泛起波澜,喃喃道:“玉佩怎么好像,和太子殿下的是一对?”
九百九十九重台阶沿途,古木绿荫遮天蔽日,仅有些微霞光,自高处洒落在一步一叩的虔诚香客周身,好似一方世外净土。
走了没两炷香,白倬云就赖在石阶上,睫毛颤了颤,不满道:“走不动了!”
贺兰霁雨哄道:“那就歇会儿再走。”
说着递给他一册书简。
白倬云真是气得急了,下一秒便抢过竹简,用力砸到几尺开外,怒道:“除开赶路就是看书,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亲随们见状,互相对视了一眼,极有眼色地悄悄退下。很快,周遭只剩下二人。
贺兰霁雨不解道:“谁又惹着你了,凭空发这么大火?”
白倬云被气笑了,“亏你说得出口。人家丈夫受伤病重,嘘寒问暖还来不及,你呢?”
贺兰霁雨满心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应下,“救命之恩我自然记在心里,我欠你一条命,大恩不言谢,日后定然涌泉相报。但这不是你大呼小叫的借口,将书简捡起来看完。男子汉的允诺怎可当做儿戏?”
白倬云忿忿地盯着她,绯色薄唇几次张合,“可我不喜欢!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兵法!是你逼我答应的!
你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因为想拥有出色的丈夫,就逼迫我习文学武;因为怕受牵连,才随我一路同行。
你有哪一次尊重过我的想法?”
贺兰霁雨微怔,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白倬云一时也有些怔怔,又安静坐了片刻道:“事后连句关心都没有,还不如那些刺客令你在意。你真的将我视作丈夫了吗?”
贺兰霁雨敛着眸子,片刻,抬头看向他,“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另有目的不假,但你亦因此受惠也是真,这是你叔父都默许了的。
嘘寒问暖的话有很多人能对你说。我只是觉得侯爷更需要的,是能帮你的人,而非这些可有可无的空话。一个男人,难道受点小伤,还要靠女人来说软话安慰?”
白倬云低低地嗤笑了一声,腾地站了起来,长腿迈开,拾起地上的竹简,转身快步往山上走去。
之后的一路,安安静静,二人各怀心思。
白倬云赌气似的,较着劲儿越爬越快。
原本一个正常人一口气爬上九百九十九层台阶,都至少头冒虚汗、胸喘粗气,白倬云愣是半点没见疲态。
待他远远望向寺庙山门,便见一名白衣粉衫的女子,正在山门旁的方亭中饮茶。
他走近瞧见那人如瀑的青丝用红绸扎成马尾,
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盈润,如细腻的瓷片。鼻梁挺秀,鼻尖小巧精致,唇瓣殷红诱人。
赫然是贺兰霁雨。
白倬云:……
他怎么不知道贺兰霁雨的轻功这么好了?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贺兰霁雨放下茶盏,抬起眼睑,坦白道:“哦,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就让十二他们先把我捎上来了。”
白倬云:……
贺兰霁雨云淡风轻的一席话,险些将他气个倒仰。
白倬云看向一旁扶着亭柱喘粗气的众护卫。
为首的十二先喘过气来,奉承道:“侯爷武功颇有进境啊,负伤爬山都脸不红气不喘的。”
回头教训那几个还在大喘气的,道:“你们几个都学着点!”
十二马屁还没拍完,便被脸色铁青的白倬云一脚踹倒在地,“还不快去打点寮房!”
护国寺整座庙宇掩映在丛林之间,细碎的鸟鸣更显得幽静。
寺中焚香阵阵,木鱼敲击声笃笃作响。
僧人各司其职,偶然走过,澄黄的衣衫随风掠起一角。
天色已晚,月明星稀。银辉投下,经幡飘荡,地面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