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半晌,脚下却摸索着走过去,搂住了白倬云,头埋进他的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我欠你的,慢慢还。
眼睛酸涩难忍,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脸庞凭空多了些纵横交错的水珠。
白倬云愣了一愣,抬手紧紧地拥住了她,紧得她发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忽然哭得乱七八糟,像个无助的孩子,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倬云从始至终只含糊地念着这三个字。
他嗓音沙哑得几乎无法发声,又停了好久,忽地低声叫她的名字,道:“你走吧……叔父已经放弃我了,不会再拒绝我最后的请求。你……好好活着……”
贺兰霁雨默了片刻,忽地问道:“为什么?我待你这样差劲儿,动辄打骂说教发脾气,还疑似与他人有染。这样不堪的女人,值得你耗尽与自己叔父最后的情分吗?”
“有今日是我的报应,不是你的。”
白倬云沉声说着,既心痛又愧疚。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悔恨。
他的整个少年时期,横行世间无所畏惧,甚至为此洋洋自得。而此刻,他却感到害怕,怕得难以言明。
他这一生的幸运都因为往昔造下的杀孽,破灭了。
贺兰霁雨听了只是微笑,“行了,大男人一个,遇点事就哭哭啼啼的,真没出息。流放沧州,我陪你去。”
白倬云闻言悚然一惊,抬起头,忍不住冷了脸。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扯到眼前与其对视,低喝。
“不许去!你知不知道那有多穷?被流放到那的罪人,日夜劳作,稍有差池就是一顿鞭子,吃的东西却连猪食都不如。
女人大多逃脱不了被兵痞充作暗娼的命运,一夜换一个笼饼,管你从前是世家千金、达官贵妇,耗死为止!”
贺兰霁雨面色微怔,随即眨了眨眼,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不出奇,侯爷怎么对这些天高皇帝远的事情,这般清楚?令人大开眼界啊。”
“少他妈废话!我明日就与叔父说清楚,你有多远滚多远!你不是王姬吗,回大燕去啊!”
贺兰霁雨闻言愣怔了下,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无奈,更有几分苦涩。
她笑着答他,“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诺言这种东西不是为了背弃才存在的,我们是夫妻。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侯爷是想一辈子沦为罪奴,在叱骂鞭打中混过下半辈子?
还是有勇气从头再来,夺回当下失去的一切!
若是后者,我陪着你,哪怕最后失败了,我陪着你一同赴死。
这条路很难,我帮不了你。宣平侯也不会对弃子伸出援手,还有无数曾经得罪过的人等着将你踩上一脚,送你下地狱。
若是前者,我也陪着你,信守曾经许下的诺言。”
白倬云听完,不自觉退后了一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她。渐渐又怔愣地皱起了眉头,诧愕之余,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牢房里沉寂无声,烛火摇曳,映得他的面庞时明时暗,捉摸不定。
恍惚间,他早以为被遗忘的过去一并涌上心头。
与野狗夺食,被军痞当做兽类养大取乐的屈辱;
目睹生母对着无数个男人,自甘堕落的勾引,梨花带雨的喘息的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中剧毒的师父咽气的不甘与仇恨……
无数记忆走马观花般掠过,最终只剩下她含笑向他伸出的手,“我陪你去,我保护你。”
建安十四年三月二十一,白倬云夫妇流放沧州。
城楼上,南钰远远望着流放的队伍。
战乱年代,臭鸡蛋、烂菜叶都是稀罕东西,砸流犯最常见的,就是漫山遍野的石头。
白倬云早已经声名狼藉,被围观的百姓砸得头破血流。贺兰霁雨这唯一没遭毒手的继妻,也被认为是一丘之貉,未能幸免。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直到队伍消失在视野里,神色难辨。对于贺兰霁雨的回答,他仍旧觉得不知所谓!
凉风瑟瑟,年轻太子脸色愈发惨白。
心腹燕寻上前,为他披上鹤氅。
其人是名长得很美的女子,约莫花信之年。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凤眸英气逼人,威慑十足。
她戏谑地笑了笑,说得风轻云淡,音色干净微沉,“唉,本以为此次回夏能见识一番呢。莫不是殿下被掏空了,竟拿不出令惠安侯夫人心动的筹码?”
南钰无奈摇头,表示道:“并非如此。”
--“与其浪费光阴在这种草包废物身上,不若为孤效力。”
--“孤许你国士的尊荣,让你立于朝堂百官之中,尽情施展才华,成就万古流芳的伟业。荣华权势,但凡你有本事,但凡孤给得起……”
--“殿下以为我在讨价还价?您的诚心固然令人动容,但这些东西我想要,随时都能要。可我若是不亲自走上这一遭,或许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不如--”
燕寻将手在喉间比划了一下。
南钰默了一下,沉吟道:“不,暂且留着她。申屠狄的事由你来善后,省的再出变故。”
谋士燕寻略微诧异,不禁挑眉,这么好心?按他平常的做派,岂会留下这么一个祸患。
她回想起不久前疯传的流言,心思百转千回,却不敢继续再在老虎嘴边拔毛。
“殿下先前交代的事情勉强办妥了。”
南钰察觉到她话中迟疑,“有何变故?”
燕寻轻叹,“唉,我那师弟鹤影一根筋,一心要为齐太子效忠,只肯退而求其次,协助对付端王。不过,寻觉得君阙当下还不能死,他对大燕有很强的牵制……”
南钰抿了抿唇角,冷淡道:“大燕是狼,你怎知君阙不是沉睡的猛虎?两败俱伤只是最好的结果。上次刺杀算他命大,下次就不一定了。对了,鹤影为人如何,可靠吗?你的行踪断然不能被君阙那老狗察觉。”
燕寻道:“互利互惠而已,此外他一无所知。”
南钰神色稍缓,浅淡地勾起唇角,“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暴怒的吼声。
“混蛋!你前脚刚上我秋家提亲,后脚就沾花惹草!我和你们这对狗男女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