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流犯皆是双手重枷,双腿镣铐,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流放不到半月的行程,贺兰霁雨已经见到四名长相尚可的女子离奇失踪,猜测大概是被发卖出去了。
尽管贺兰霁雨的脸上身上抹了厚厚的灰土,一路上仍旧挡不住,那些押运官吏淫邪的眼神。
白倬云低声安慰她道:“别担心,我再如何落魄,只要我叔父还在一天,这些人就不敢擅动。朝廷对小吏押送的流放死亡人数,有明文规定,四个已是很厉害了。”
贺兰霁雨稍微扯了扯皲裂的唇角,天子脚下与穷山恶水之地,终归不同,怕是抵达沧州后,才是该担心的开端。
她的目光落在白倬云被鞭挞的伤口上。
鲜血早已经凝固,伴着沿途的风尘变得发黑发乌,好在暂时没有化脓。
“小心!”
走神之际,贺兰霁雨忽然被白倬云摁着头,往前面的人群中推了几步。
破空长鞭狠狠将落后的他抽倒在地,结痂的伤口被生生抽裂,鲜血再次浸染身上的旧衣,看着犹未可怖。
为首的士官啐了一口,鞭子狠狠抽在白倬云双腿上。
教训道:“走在后头拖拖拉拉,想死就直说,快点跑起来!小心老子把你们拴在马尾巴上,拖着跑!”
周遭被吸引来的士兵,以此为乐,故意打在他伤腿处,就像他曾经虐打女子发泄时一般。
白倬云双腿被抽得血肉模糊,一时间,倒在尘土中怎么都站不起来。
贺兰霁雨回头看他片刻,神色却意外的平静,只是像累脱了力,缓缓地吐出一口痛苦的叹气来,转过头不愿再看。
“活该!”
贺兰霁雨抬头,看向声音源头。
那是一名混迹于流犯中的女孩。
面容秀气精致,眉似新月,大大的杏眸璀璨如星。
脏泥破衣亦挡不住,那双眼睛中不识愁滋味的勇敢与纯真。
这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姑娘。
同时,眼生得紧。
入夜,一众人在破庙歇息,刑徒得以暂时解开枷锁。
沧州闹饥荒,粮食早在几天前就不发了,赤地千里连勉强吊命的水都没有。
贺兰霁雨胃里像火烧一样,饿得直抽抽。
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是周围只有微弱的月光照进来,什么都看不到。
半夜,庙里气味太冲了,她被熏得睡不着,嗅觉无法使用,加深了她的恐惧与不安。
贺兰霁雨昏昏沉沉躺了许久,直到脖子重的快直不起来,才勉强抬起头,睁开眼醒了醒神。
脸颊上忽然贴上一块凉凉的触感。
贺兰霁雨使劲睁开眼去分辨,只感觉一只悬在半空的断手,白得晃眼。
我的天,我这是撞鬼了?
贺兰霁雨吓了一跳,直起腰坐起来,手脚并用向后退去,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攥住。
“你跑什么?是我。”
白倬云偷偷塞到贺兰霁雨手里一块硬物。
她看不清,只能通过触摸,大致确定似乎是笼饼一类的干粮。
“我之前藏下的!快吃吧!”
白倬云别过头去,喉结悄悄滑动了下,其实他也快饿抽抽了。
贺兰霁雨无法聚焦的目光落在笼饼上,顿了顿,咬了一口。
又酸又硬,呸,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贺兰霁雨紧紧攥着笼饼,心弦一紧,眼眶忽就变得有些发热。
“军爷,他们私藏吃独食!”
身后忽然传来乞丐女孩的喊声。
“什么?”
眼见着押运官气势汹汹地走来,白倬云眼疾手快,从贺兰霁雨手里夺过笼饼,跑到角落,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很快被打了个半死。
贺兰霁雨无暇计较那女孩,摸索着地上的杂物,爬过去将奄奄一息的白倬云扶起来。
她摸了摸白倬云身上可能被打的地方,伤腿、眼周、脸颊……
“一块破饼,给他们就是!疼不疼?”
白倬云愣了一愣,默默看她片刻,忽道:“对不起……我把留给你的干粮吃了……”
贺兰霁雨抬眼看他,笑容有些勉强,没好气道:“知道还吃?不是说留给我的吗?”
白倬云撇嘴,“你吃了,他们该打你了。南夏很久没有这样大的饥荒了,那些士官自己的补给都未必能撑到沧州,不想便宜他们。”
白倬云心情有些复杂,抿了抿唇角,“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到时候实在不行,你就趁机逃吧!”
--“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贺兰霁雨忽然惊得直起了上半身,他居然说出了和八年前一样的话。
她神情中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泪水无声滚落。
白倬云半个身子趴在贺兰霁雨腿上,喃喃着,气息渐渐平稳。
贺兰霁雨慢慢给他捋毛,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睡吧。”
她久久未等到白倬云的回应,便也阖眸睡去。
这一切都被乞丐女孩尽收眼底。
午夜,贺兰霁雨是被烫醒的。
白倬云浑身滚烫,伤口不少都有恶化的征兆!
贺兰霁雨轻轻推他,毫无反应。
乞丐少女得意洋洋道:“别白费功夫了!他伤得这么重,能撑到现在,已经是祸害遗千年了。”
每一句,都是在贺兰霁雨理智的边缘反复试探。
她攥紧拳头,忍怒走向记忆里押送的士兵的位置。
跪地哀求道:“军爷,不知可有什么药物?求您发发慈悲吧,妾身的夫君快不行了。”
年轻的士兵一脚踹开她,“滚!撑不住自有阎王收,做什么美梦呢!”
贺兰霁雨冷冷睨他,“军爷,我家大侯爷尚在朝中,您就这般笃定我们翻不了身?施舍点药物对您,不过随手行善罢了。”
“哎呀,你个小贱人敢威胁老子?”
边上一个老兵拉住他,忍不住叹气,“夫人,我们确实没药,早就用完了。您……听天由命吧。”
贺兰霁雨空手而归,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乞丐女孩嗤笑道:“听见没有,听天由命。人恶自有天收。”
贺兰霁雨越想越恨,若非这女孩捣乱,白倬云的伤势未必会恶化至此,如今还来落井下石。
贺兰霁雨恼怒,一个猛冲,把人扑倒,骑在她身上,就要捶她。
女孩一时不备,挨了两下,连忙来擒贺兰霁雨的手腕。
女孩不仅会武,身手远在贺兰霁雨之上。
愤怒交手一番,贺兰霁雨理智被愤怒蚕食殆尽,眼看着打不过女孩,一时气急,狠狠攥住她两只手臂,压过头顶,低头咬在她脖子上,照着大动脉一顿狠啃,咬得咯吱响。
“唔!!!日你妈!你个小娘们!”
钻心的疼袭来,女孩骂骂咧咧地捶打贺兰霁雨,直把她捶得老血都快吐出来了。
最后女孩在体力上占了上风,气喘吁吁地翻身,骑在贺兰霁雨身上,捂着脖子查看,全是牙印子,有几个直接咬出了油皮,沃日,幸好没流血。
她怨愤地捏贺兰霁雨的脸颊,道:“可累死姑奶奶了,你这个狐狸精,下手真是阴险。”
贺兰霁雨闻言瞬间清醒。
不对,此去沧州的四十余人中,除开惠安侯府,便只剩朝中被牵连的两位文官满门。
这女孩虽然衣着破烂,满面脏污,偶尔露出的肌肤却细腻滑嫩,绝不可能是婢女……
狐狸精?
……难道是秋氏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