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等食客住的是双人房,我被宫婢引到时,房中已有另一名蓝裳小姑娘看书。
“妹妹日安。”
小女孩甜甜笑着,身高至多三尺半(1米3)。
那张脸却有几分怪异的成熟,就像成人的脸长在孩童的身,乍看之下极为不协调。
“姑娘唤我妹妹是否不妥?”
小女孩笑道:“我已过双十,当是比妹妹大些。”
我只好微微屈身,“抱歉……”
小女孩坦然摆手道:“无妨。鄙名伽烟,法家弟子,同住此间既是有缘。未知妹妹姓甚名谁,师承何处?”
“唤我 ‘阿闻’便好。身世潦倒,无缘拜师学艺。”
伽烟起身作揖,“妹妹竟是自学成才,失敬失敬。”
伽烟为人十分健谈,半响午便将东宫大体局势与我介绍了个遍,明面上的关系自然迅速拉近。
伽烟喝了口桌上茶水,继续道:“东宫以太子南钰为首,门客大致划分五等。四名核心亲信,在太子发际前便已忠心追随,助他至今。除‘乐鑫’外,燕羽、花穗、金月皆为女子,听说还有第五名亲信未在宫中。”
层级依次递减,待遇天差地别,考核官芃凡便是二等谋士。
诸如南夏新政中的女官制,至少从三等门客以上挑选入朝。
门客晋级每半年轮换一次,以“功勋”“名望”作为标准。
伽烟道:“东宫辖下门客超过七成皆为女子,倒不必担心因性别受歧。”
我听得两眼发直,不禁感慨道:“……真是个女人堆啊。听说殿下还有不少姬妾,走在路上不会被认错吗?”
伽烟闻言哈哈大笑,声音爽朗,道:“妹妹多虑了,除殿下未婚妻秋氏外,其余姬妾不被允许擅闯前殿。四等以下门客,亦不可随意离宫,放心啦。”
伽烟紧接着靠近我一些道:“不过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可不好惹,对咱们这地位不尴不尬的女门客素无好脸,妹妹若倒霉遇见千万别顶嘴。”
“还请姐姐指教。”
伽烟四下望了望,低声道:“芃凡师姐性子急与她杠过,闹得很是难堪。听说连此次新政的女官名额都被夺了。”
我点点头,“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外人哪比得过枕边风厉害?”
我满脸感激道:“竟有这般门道,多谢姐姐。”
伽烟道:“门客等级每半年轮换,咱们至少还得在同个屋檐下住数月,直呼其名即可。”
我莞尔道:“姐姐真有信心。”
“妹妹似乎是对东宫局势不甚了解?”
“的确不清楚。”
伽烟一脸愕然,道:“那妹妹怎敢一头热地孤身前来?万一家中…”
我垂眸道:“我已无家人。”
谈话间,宫婢已将我的换洗衣物、身份令牌等送来,还有--
伽烟将一大摞卷宗抱到桌案前,声音清脆响亮,道:“咱们接下来一个月有的忙了。此乃单日单人量。”
复又望了眼天色,“这时候才送来,妹妹明日亥时前做完即可,自会有婢子来取。”
“什么?!”
我匆忙翻了翻,几乎全是晦涩的律法,各国各代都有。
要求我在短短一日之内,将有关赋税的律法整理并分析出利弊,这简直天方夜谭!
伽烟习以为常道:“不多的,习惯就好。这玩意儿当是新政需要一二等谋士分发下来的杂务,咱们点到为止即可,不必做的太细。”
“但长年累月做这些不动脑子的杂务,能有什么收获?”
露姬但笑不语,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回到桌案前看书。
整整一夜,卧房里的灯火从未熄灭。
我与外界近乎断层了两载,陡然上手恢复得十分艰难缓慢,压力与疲惫无形攀升。
我不愿敷衍了事,做到第二天,离亥时剩不到两个时辰,但任务还差了将近一半。
将近子时,门突然被踹开!
芃凡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内,“亥时就该送来的律册现在都没做完?!”
我屈身致歉,“对不住……我太久没做最开始有些慢,再给我一个时辰就好。”
芃凡冷着脸,食指戳着我,明净的长指甲几乎戳到我眼里,“自己没本事还找借口?你怎地不说因为手断眼瞎心残,问问东宫收不收残废?”
伽烟脸色微变,“师姐息怒。剩下的我帮阿闻妹妹做,半个时辰之内一定呈上。”
芃凡这才怒气稍歇,又教训了几句,转身离去。
伽烟拿起我处理好的卷宗细看,眼底流转着晦暗不明,问道:“妹妹当真不是法家弟子?”
我摇头道:“从前修习过一些。”
伽烟放下卷宗,笑道:“妹妹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去歇会儿,我把剩下的做完给师姐送去。”
“这……本是我该做之事,怎好给姐姐添麻烦?”
伽烟推着我上床,笑道:“同为末等食客,合该同舟共济。”
我心中虽然生起几分异感,但躺在榻上,看着书案前伽烟细细查看我二人各自处理的卷宗,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我还是很快便沉沉睡去。
得到自由,在异国重新开始的日子,远没有想象中快乐与轻松。
在夏宫待得越久,越为太子南钰近乎养蛊般的择士而胆寒。
高位者不但不阻止门客间的明争暗斗,反有怂恿推动之意。
从最普遍的末流食客受欺压,到抢功、诬陷、夺人性命……门客们各自划分小的党派团体,或依附或吞食,争斗愈演愈烈。
唯一庆幸的是,在这般残酷的环境下,我的状态反而很快调整了过来,并为了更进一步而片刻不敢松懈。
这紧绷的一切,在两个月后放榜日被彻底打碎。
我看到自己榜上无名后,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缘故,于是将伽烟堵在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