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知为何浑身又痒又痛，好像不断有小虫子往伤口里面钻，想抓又不敢抓……穆羽咬着牙忍着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折磨，可造成的响动难免将浅寐的南钰惊醒。
南钰起身查看伤口，“在好转了，这种伤药见效快，但过程难免会有些不好受。忍耐一下。”
穆羽闻言，火“蹭”一下就上来了，“你怎么不忍？这根本不是忍耐与否的问题！你上药之前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有和我说过这药的效果吗？我确实不会拒绝用药，但这是态度问题。你这样替人做决定根本就是不尊重人！”
南钰一怔，“好，以后我会学着尊重你。”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还能怎么样？
“不行，我一个人忍着有点痛苦，你得陪我同甘共苦。你给我……嗯……唱小曲？”
南钰理直气壮，“我不会。”
穆羽继续拱火，“随便唱唱嘛，又没人笑话你。”
南钰黑了脸，“我看上去像在跟你讨价还价！”
穆羽欺软怕硬，“侄女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狗男人，干嘛凶我，祝你以后没老婆！
南钰见小姑娘蹙眉隐忍，神色略缓了缓，“可想听故事？”
穆羽点点头，“想！想听九叔叔从军的故事！听说您很早就在战场上磨练了，想必军中一定有很多热血沸腾的经历吧？”
“我不聊这些，说个其他的吧。”南钰的神色有些沉痛，当时穆羽虽然看见了，却并不明白原因。后来，当她与他一样征战沙场，才清楚真正经历过的人，很难将鲜血与生命视作自己建功立业的谈资。
南钰道：“很久以前，某个泱泱大国降生了一位王姬。那时，国君初登大宝不久，她是国君的第一个孩子。本该得天独厚，享上天之幸。可随着王姬长大，人们发现，这位王姬愈发异于常人。虽为女儿身，却身材高大、五官凸出，明显的男子面孔。”
穆羽一脸吃瓜的表情，插嘴道：“不会吧？这种人真的存在？”
“听故事要有耐心。因为王姬的怪异，国君起初疑心是宠妃与旁人有染。即便后来查清，也迁怒于她，多加冷待，早早便将母女打发离宫。”
“后来，王姬长大了。从金钗到豆蔻，从及笄到花信年华，一直没人愿意娶她，宫中的国君好像也忘记了这个长女。”
穆羽听得有些入迷，“后来呢？能被叔叔记住，想必结局不简单吧。”
南钰道：“不急，若你是这位王姬，当如何自处？”
如果是自己，生来的缺憾无法弥补，却能以后天的努力博取自己想要的生活。貌美可人的公主并不稀罕，战乱年代用来和亲，安定时至多享乐。难得的是让自己拥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尊容显贵的生活，而不被抛弃。
穆羽随口道：“日子就那么过呗，好赖都是一天，反正我又不是她。”
南钰继续讲：“国君再次听到王姬的消息，是在匈奴进犯的战乱之时。他的长女与朝中另一位被派遣的大臣，合力平叛凯旋。回朝后，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位大臣，居然向国君求娶这位已过花信的老姑娘。”
穆羽心领神会，“我知道王叔说的是谁了。大燕如今的摄政长公主--拓跋煜宁。那位求娶的大臣，便是她的丈夫，曾经的陆阀少主。”
南钰颔首，“不错。”
穆羽不解道：“为什么讲这个故事？”
南钰顿了一下，“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动人的爱情故事。”
穆羽干笑了两声，“确实挺‘冻人’的。”
王兄登基没几年便遇刺重伤、曾经的第一门阀因谋逆灰飞烟灭，最大的获利者可就是那位坐在金銮殿上，把持朝政十余年的长公主。
那一夜，南钰又与穆羽说了许多故事。他的口才极好，说起故事来引经据典，几乎令穆羽忘记了来自身体的折磨。也忘记了，他是自己父亲的最大仇敌！
翌日，穆羽打了个哈欠，推了推身旁的人，“起来了，赶路。”
南钰揉了揉眼，“再睡会儿，等天亮了再走。深夜越山容易出事。”
穆羽闻言心下一惊，伸出手试着在南钰眼前挥了挥，毫无反应。默了默，道：“你的意思现在天还是黑的？那我呢？我就在你面前，你看着我，看得见吗？”
南钰神色陡变，原本还有的几分睡意顷刻消散。忽然，他一把攥住穆羽的脖颈--
“说！是不是你偷换了解药？”
穆羽眼皮一跳，随即镇定道：“王叔胡说什么？解药不是被白倬云拿走了？连侄女这条命都是被您侥幸所救。”
“还敢抵赖！只有那药的毒性能致人失明。”
穆羽冷笑道：“王叔很着急？很愤怒？很绝望？您当初设计夺走我的身份的时候，可没见过如此真情流露。”
南钰面色稍缓，“你果然早有猜疑。”
随即却变得更加冷锐，“不，你这张嘴，对着本王从来没有半句真话。你从来都没有信过别人，即便你不知道是本王所为--更早的时候，你已经不打算老实交出解药了，是不是？”
穆羽不置可否，“我这事做得确实不厚道，可王叔就没有想过--一个在世人眼中已死的孤女，东齐留不了、南夏回不去，天下再无容身之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南钰自觉理亏，“我……”
穆羽冷冷道：“你设计夺走我的身份，抹去我应得的功劳。最终在自己指缝中露出一点沙砾，装模做样地为我安排一个新身份。我还得感恩戴德，瞧，叔叔对侄女多好啊。南钰，你这叫报应！当然，也是我的报应。”
瘫在地上苦笑，“本以为好歹有你带我离开，现在我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追兵不知何时会发现踪迹。不如就在这等死吧，有九叔叔陪我共赴黄泉，侄女死得不亏。”
话虽如此，穆羽心里的不甘仍旧像野草一般疯长。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了，居然遭遇这种烂事，还被人当面戳破，真他妈背！
南钰脸色铁青，紧紧攥着穆羽脖颈，“我只问一次，解药在哪？在哪儿？！”
“您不是说只问一次吗？”
南钰轻笑，松了手，“看来是在你身上了。想活命就拿出来，你我如今各有欺瞒，算是两清。这种时候内讧，结果不用我提醒吧？”
穆羽不吃这一套，“九叔，说实话，正常人我都存有戒心，何况一个曾经害过我的人？一旦回夏，我怎知你不会秋后算转，不会将我弃之不顾？我不了解你，也信不过你，你所谓的信誉对我不值一提！”
南钰生气道：“本王若有心弃你，根本不会回来！”
南钰铿锵有力的话语，令穆羽心下一沉。的确，当自己清醒时，是被去而复返的南钰所救。
穆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回来？她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这样待自己。
从小到大，她所受的教育、她的认知和价值观都告诉她--人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有的；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对自己毫无价值的。
可眼前的这个人，在那一刻好像哪一种都不符合。
一个伤重的负累，一个再无任何价值的仇敌之女，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穆羽默了半晌，将贴身保管的瓷瓶拿出来，“这是我从白倬云那偷来的。我不清楚是不是解药。我手上只有这个东西了。”
穆羽将瓷瓶扔到他怀里，转身缩着脑袋窝在角落，再不管外事，就像小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