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钰拨开瓶塞闻了闻,随即将药丸服下,向穆羽伸了伸手,“过来。”
穆羽侧眸看去,却见紫衫公子俯下身。这是背人的姿势。
穆羽小声道:“你不丢下我?”
“药效得等些时辰才会见效,我背着你,你来指路。”
穆羽闻言,眼前一亮,“对哦,我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正好互补,我不是没用的人哎。”
南钰心头一阵无力。
穆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趴在南钰背上的那一刻,目光顿时凝住了。她忽然明白了,为何那么多落石生生砸在他身上,他却看似无碍;为何他需要自己扶着上马,整个人几乎趴在马背上;为何他总是十分疲惫,却从不躺下安睡;为何……他方才会那样生气……
穆羽低声道:“后悔吗?撑着这般伤势回来,却救了一只白眼狼。”
“本王若是不回来,一个瞎子最终也逃不了。”
南钰道:“与人相交,贵在意气相投,而非衡量可利用的价值。”
穆羽不服气,“哼!我和你有什么意气相投的?像你这种人,心里面最看不起我这样的鬼魅小人才对。”
“哦,在你眼里,本王算何种人?”
穆羽想了想,“有担当、有魄力,值得信任与追随,关键时候靠得住,为人磊落勇武。”
而且,长得很好看……
南钰笑了笑,“原来本王在你眼中如此出类拨萃吗?我怎么不大相信?”
穆羽揪住他的耳朵,“絮絮叨叨的,快走啦。小心台阶!”
说这些话时,穆羽目光之柔和,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渐渐趴在南钰背上睡着了……
“别哭,别哭……”
男人轻轻拭去穆羽的泪痕,“别害怕……”
话虽如此,穆羽眼中的泪水还是大滴大滴滚落,“混蛋,王八蛋,谁让你回来救我了?现在伤得这样重,这里没有药没有食物,到处都是机关,你该怎么活?”
哽咽道:“我根本不会感激你,不会顾忌你的死活,你知不知道?”
男人笑容如初,“唉,我知道啊。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什么样我最清楚了。你和小七性情相似,这点伪装骗不了我。”
“那你还……”
男人将穆羽纷乱的发丝抚平,“我啊,是个早就该走到尽头的局中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但你不一样,你的命数无法被预测,你应当有美好的生活。”
“哼!你也不过二十多岁,装什么沧桑老成?你可是通晓古今五百年的大祭司,东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死在这里,你的族人、子民、亲人、爱人……你都不要了?”
“国事也好,族中的事也罢,都早有安排,用不着我多操心。我虽有所爱,并未告知她心意。我没有亲人,唯一的义兄……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男人说着说着,忽然一阵剧烈咳嗽,连连呕出鲜血。那里面似乎还包裹着肉块,这是个活不长的人……
男人平静地拭去血痕,对穆羽道:“时间不多了,帝陵的机关路线复杂多变。你啊,一定要记好我接下来说的话。届时,放下我这拖累,定能活着离开。”
男子的声音温和而沉静,细致耐心。经过他的解释,任何一个不懂奇门之术的白痴都能安然破解。
可在穆羽的梦里,那个同样负伤且瘦弱的穆羽,即便记住了所有的机关,却始终背着那个垂死的男人。
穆羽的心,跳得很快。那是一种陌生而深刻的感情。为何不放下?穆羽不知道,就像不懂南钰为何去而复返。
恍惚间,内心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瓦解……
“嗯……这是?”
再睁眼已是傍晚,穆羽发现自己在一处破庙中,此刻正枕在南钰腿上。
南钰无奈道:“醒了?让你指路,结果睡得比猪还沉,打雷都劈不醒。”
穆羽理亏地笑了笑,“对不起嘛……我保证没有下次。”
“王叔一人如何走到这里的?能看到了?”
南钰道:“放心,但凡能视物,本王一定立刻将你丢下。”
穆羽撇撇嘴,复微皱眉头道:“难道那解药也有问题?”
“还得再等些时候。”正说着,南钰神色一变,“有人来了!”
穆羽急忙一瘸一拐地起身查看,不得了,是“老熟人”!
穆羽转身对南钰咬耳朵道:“附近有大批流民朝这里赶来,其中大部分是当初遇到的那些人。不如我们先走吧?”
南钰摇摇头,“他们若是走这个方向,应当也是逃难去潞城,早晚碰上。附近处处荒野,落单的话风险很大,混在流民中更不易察觉。”
“可是……”
随着那群流民越走越近,踏过门槛,走进破庙。穆羽的心越发高高地悬了起来,悄咪咪躲到了南钰身后,探出小脑袋查看。
很快,穆羽发现南钰是对的,那些人不曾对穆羽二人有任何在意。
穆羽缩在角落勒着南钰脖子,咬耳朵道:“你都瞎了眼了,够厉害啊。当时你站在高处可没少射箭,怎么如此笃定?”
南钰被勒得快喘不上气了,嫌弃地把身后的小姑娘抱到怀里,道:“姑娘家说话怎么总这么刻薄,小心嫁不出去。”
“做人就得直面惨淡的生活,就算您不承认,也不能改变瞎眼的事实。”
南钰:……
“嘿,你还对我无语了?我告诉你,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是因为没人要,是我看不上!是我挑男人,不是男人挑我!”
南钰:……
“以为我没看出你的蹩脚花招吗?少转移话题,快说!”
南钰道:“以咱们如今这衣衫褴褛的重伤模样,亲爹来了都不一定认得出来。认出又如何?就算没有之前那一遭,在这个世上,当权者杀害贱民是连理由都不用找的,代代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卑微到哪怕前一刻你杀了他的父母亲人,他也难以对你生出任何恨意。”
“小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视所有人的生命平等。”
穆羽微怔。
南钰说这些话时,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在聊吃饭喝水一样平静。
穆羽驳道:“先前他们不也敢铤而走险、抢掠车队,可见将人逼到一定程度,是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你我如今腿残眼瞎,要想平安抵达潞城,不可放松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