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接过孩子,推了推南钰。
紫衫公子认命地蹲下将小姑娘背起,中间还塞了个孩子,快步走到女孩身旁。
穆羽抱着孩子下来,将女孩扶起道:“别担心,孩子在这儿呢。”
南钰道:“我给孩子渡了些真气,勉强护住了心脉。但他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得好生将养。”
“好生将养”四字说着容易,对这群连一个馊窝窝头都要靠身体去换取的难民来说,谈何容易?
女孩抱着孩子,跪下磕头道:“谢谢,谢谢……谢谢两位贵人……”
穆羽失笑,“你果然早就认出我们了,所以傍晚那会儿才在那偷窥。”
女孩咬着唇,低下了头,“奴非存心,二位贵人……别回去了。他们都不是好人……回去会死的!”
“既然会死,你们一家为何还不离去?”
女孩急得嘴角颤抖不止,“是……是真的,凉州千里饥荒,州牧下令将进城领救济粮的百姓全部处死。是他们出现救了我们。救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他们一路西去潞城,说是到了那里就有饱饭吃。”
“可……可我有次偷听到,说是照例开路进城。趁……趁那些士兵不备,抢了潞城,到时候就能东山再起。”
南钰皱眉道:“荒谬!尔等可知潞城守备军几何?周遭调兵又要几时?若一群老弱病残都能抢城掠地,大夏谈何立足之本?”
女孩直摇头道:“他们有兵,都在后头呢。”
穆羽问道:“什么兵?齐军吗?”
女孩嗫嚅道:“不……不知道……”
穆羽笑着安抚她,“我们与你非亲非故,这样重要的消息,你放心告知?”
女孩愣愣地抬头望着穆羽,“你们是好人。”
穆羽微微一怔,压根没想到女孩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回过神来时,她已抱着孩子踉跄远去。
南钰沉吟半晌,道:“你怎么看?”
穆羽想了想,“没察觉到她有说谎的痕迹,可这样才更奇怪。齐正与匈奴开战,应当不会在此时与南夏交恶才对。那她看到的士兵与笃定的口吻又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不相信她的理由。她居然分毫回报都没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难道是她装得太像了?”
南钰道:“不,还有一个可能。”
“前朝末年苛税暴政,各路反王四起,南家也曾是其中一员。这些年四方征战,虽已大致平定叛乱,但仍有最后一路反王李氏生乱不断。李家当年与南家俱为前朝门阀,势力庞大,仗着地利人和,成为南夏甩不掉的毒瘤。如果那个女孩所言属实,极有可能是指李氏反王。”南钰道。
之后,穆羽二人托庇于庞大的流民队伍,沿途再没碰到任何刺客伏击。
待队伍行至潞城,那蓝袍书生站在前头,高声道:“吾乃东齐平阳侯之子--王陵,有金令为证。特来投奔南夏,望叶将军开城。”
被唤作“叶将军”的是名身材挺拔、气质风雅的青年男子。此刻站在城墙上,对王陵道:“齐夏乃邦交睦邻,本官怎可纵容东齐流犯逃亡南夏?请王公子另寻他路吧。”
王陵闻言,俯首叩地道:“叶大人且慢,陵来此有东齐机密禀报。阖族皆因此事惨遭流徙,事关国本,望叶将军慎重。”
然而任凭王陵舌灿莲花、涕泗横流,那高站城头的青年太守,毫无所动。
王陵只好道:“叶大人不信陵,乃情理之中。最后求您一件事--凉州千里饥荒,颗粒无收,州牧中饱私囊、贪墨朝廷赈灾粮款,更为掩埋此事肆意屠戮百姓。这些都曾是东齐的子民,如今却沦为无国无家的流徒。”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困于黄土的可怜人啊!求叶大人能心怀悲悯,好歹容他们进城。如若有疑,可在城门派人搜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王陵说着带头叩首,身后流民黑压压跪倒一片,随着王陵跪行上前。年轻太守见势不妙,忙派人射箭阻拦。
衣衫褴褛、皮包骨头的流民中霎时倒下不少人,其中不乏八旬老人和襁褓中的婴孩。
可纵然如此,流民们依然不断跪行上前,身后是大片鲜血染红的土地。
城下顿时哭嚎四起。
任何一个稍有良知的人,都难以对这场赶尽杀绝无动于衷。何况这位太守,还只是一个少年意气的小伙子。
叶太守挥手叫停,“都停下!本官可容这批流民进城,但你必须先退开三十丈外。其间暂开城门之时,搜身检查。但凡有一个意图不轨,所有人--杀无赦!”
城墙下的众人含泪致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王陵于是起身,在城楼众兵将的逼视下缓缓退走。
锦衣太守之后又检查了一阵子局势,这才下令开城,派出士兵列队搜身。城外,流民被军士挨个押着搜身,穆羽二人亦在其中。
“冲啊!”
“杀!”
正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大批兵马之声!
叶太守神色一凛,“不好!快关城门!我们中计了!”
喧嚣震天,来人高举“李”字大旗,观其阵势有数万人之多。利剑与烈火,顿时无情地撕碎了夏军毫无防备的胸膛!
这支军队每每推进一步,其后都堆满了成山尸体,有夏军,亦有无辜流民。
夏军此刻再顾不得城外的流民,慌忙关上城门。尚在城外的流民见状,推搡簇拥着向前涌去,与夏军做着抗衡,企图挤进城中。夏军不敌,本已关上大半的城门,逐渐被流民推开。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围歼战。
先锋帮凶王陵骑在马上,从容不迫指挥士兵冲锋,自己却躲在人后。在人群中对叶太守高喊道:“叶逍,某劝你还是降了吧。南夏建国不过十余载,根基尚不稳定,各门阀便急着瓜分权柄利益,此等王朝谈何效忠意义?”
城墙上,叶逍冷笑一声,不断在脑中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咚--”
下一瞬,王陵忽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结结实实撞上地面,胸前是一支穿透胸腔的利箭。蓝袍书生目之所及,此生的最后一眼--便是城墙上持弓而立的弱冠少年。那是南钰射的箭!
穿云箭!这人竟使得萧氏绝学的穿云箭!王陵心下又惊又怒,顾不得疼痛,右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
下一刻,又一支利箭袭来,直接射穿了前面那支箭,将人牢牢钉在了地上。鲜血如注,书生呕出一口黑血,连遗言都没能说出口,便在不甘中咽了气。
寒风猎猎,南钰立于城墙之上,衣袂翩飞,气势如虹,周身透着迫人的气势。
“将士们!为了大夏,血战到底!”
随着南钰的一声号令,原本已经开始出现溃亡的夏军……变了。他们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冲出城去,开始自杀般冲锋、厮杀。
本有人数优势的反王军队,在失去领导者后,不及半刻便溃不成军,弃甲曳兵,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