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轻笑了两声，问道：“愚弟前些日子，听说嫂子曾与太子殿下有过一段枉情？”
贺兰霁雨讪讪解释道：“一场误会。引发荒谬传闻的麒麟配，本是我远嫁途中意外拾得。早在我夫妇流放前夕，太子殿下就亲自拿回去了。”
柴桑不甚在意，安抚道：“嫂子不必紧张。愚弟并无插手您家务事的意思，只是出于大局聊作了解。”
话锋一转，他拿出那枚令牌，“这块令牌，嫂子可认得？”
贺兰霁雨佯作看了一眼，道：“号令烨王暗羽卫的信物。”
柴桑点头，“嫂子有见地。敢问您是如何得来的？”
“侯爷去兴国寺求医途中，遭遇了一伙刺客。这块令牌正是当时从为首刺客尸体上搜出来的。”
柴桑心思转了转，略略点头，道：“谢嫂子信任。难怪白大哥娶过那么多位夫人，只有您与他扶持至今。那么您拿着此令寻我，有何要事？”
贺兰霁雨喏喏开口，“我……夫君昏迷不醒，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大侯爷也不知怎地不管夫君死活，愣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废流放。我们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就为小半块馊笼饼，夫君被打成这般模样！
夫君常说，此事因太子而起，却如此无情，还不如……”
柴桑目露寒意，直起腰，问道：“不如什么？”
贺兰霁雨忿忿咬牙，“不如投效宁王！报仇雪恨！”
柴桑轻笑，坐回去，转移话题道：“嫂子慎言！外头还有人呢，不知那村姑是……”
贺兰霁雨并无出卖秋明景的意思，于是无辜道：“我并不认识她。此女起初多有针对，夫君身上的伤大多都来自她的挑拨。
后来……她险些遭遇……我不忍相救，最终互相扶持才走到沧州。”
柴桑看她半晌，赞道：“嫂子菩萨心肠啊。”
“您先前所言一切究竞是白倬云，还是旁的什么人所教？”
贺兰霁雨犹豫道：“我……”
柴桑笑不露齿，“好意”提醒道：“嫂子可要想清楚再答。坚贞固然可贵，自保亦不失为一种乱世出路，毕竟事关合作的巨大利益啊。”
闻言，贺兰霁雨似有所动。
白倬云躺在塌上，仍然未醒，此时没有任何人能帮着作答。
贺兰霁雨尽力低头垂眸，以期不被看出破绽。
--“曾有一段时间，我与他交情不错。到时候，他若问起来，一定要说是你自己的主意。”
--“否则，以他的脾性，十有八九，会觉得你在把他当蠢驴。为了出气，找补回被流犯浪费的大好良辰，当场就会把我灭口……”
--“将你二人的皮，整块活剥下来做扇面。”
贺兰霁雨点点头，“是、是我自己想的。之所以打着夫君名头，是怕大人不肯信我。”
柴桑合扇大笑，眼中的贪婪、戾色尽数掩去。
“白大哥娶了位女智囊啊，好！好！好！
暗羽令我收下了。杀吏案交由我摆平，嫂子与那位姑娘都不必服刑。
至于白大哥么，目前四方关注，愚弟暂时不好妄动。但请嫂子放心，本官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无性命之危。
您与那位姑娘的住处，愚弟稍后即刻安排。”
贺兰霁雨泣泪，起身欲拜谢，道：“老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贤弟助我夫妻良多，委实再无颜烦忧住所。”
柴桑扶住她，苦口婆心解释道：“嫂子有所不知。沧州这地界乱着呢，我堂堂州牧都被当地豪族几乎架空，底下人有样学样。
以往被流放来的隶妾，但凡稍有姿色遭遇极为不堪哪。
虽说愚弟有权免去刑罚，让嫂子能做回普通百姓，但这鬼地方，孤身弱女子……”
柴桑每多说一句，贺兰霁雨的脸色就跟着惨白一分，身子摇摇欲坠。
惊慌、忧惧、迟疑……
贺兰霁雨眼含泪意，坚定道：“贤弟的心意我领了，但夫君为人你也知道，最好面子，若日后得知定有心结。
再者，我曾在狱中对他许诺，艰险困苦都陪着他，怎能一人安享富贵？
贤弟若有心，派个小丫头帮帮忙就足够了。”
柴桑无奈，妥协道：“唉，那好吧。嫂子先歇着，明儿一早就使人将赦免文书送来。柴桑告辞。”
贺兰霁雨行礼道：“贤弟慢走。”
直至柴桑彻底离去，贺兰霁雨脸上笑意，才渐渐开裂。
回首，正欲与白倬云商量，却发现他仍如木偶般躺在榻上睡着。
贺兰霁雨略一挑眉，随即合掌祈祷，满脸真诚。
“夫君能结识这样讲义气的兄弟，真是万幸。有柴大人在，我们将来在沧州的日子应该能好过点了。
待夫君投效宁王，建功立业，哼，我们就风风光光地回到咸阳，让他们好看！”
又过了许久，终于传来低不可察渐远的脚步声……
贺兰霁雨擦额头，满是渗出的冷汗。
她踢了一脚软榻腿，“起来了，杀回马枪的龟儿子走了。”
白倬云睁开一只眼，瞧了瞧，忍笑，“你也知道害怕？”
贺兰霁雨面无表情，啐道：“我见识少，竟不知南夏处处都能碰见变态！那扇面是人皮做的吧？
而且……除非是生剥下来的人皮，一般不会炮制的那么好。我还闻到了朱砂血瓣莲的味道。”
白倬云笑容僵硬，“夫人很有经验？”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贺兰霁雨眼神黯淡了一瞬，“以前在大燕时，见过人皮灯笼。味道一模一样，都是用刚及笄的少女做的。”
吓死了，多亏白倬云醒得及时，否则就被那狡猾狠毒的死变态玩脱了！
说这话时贺兰霁雨浑然未觉，白倬云从前在她眼中，也是个需要时刻提防的变态。
贺兰霁雨揉揉眼，坐到榻上一角，提醒道：“明日文书一到，孟玉书的爪牙应当就会暂时将我们分开。此人城府颇深，方才的试探险些露馅。
你抓紧时间……”
白倬云垂眸看着她，问道：“投靠宁王，并非夫人所愿吧。”
“你是宣平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宣称恩断义绝，被视作弃子，旁人永远都会将你们看作一体。
烨王即使用你，也很难真正信任，最大的可能就是以你对付他！
柴桑留着你我，亦或多或少存着利用的心思。
这是好事……”
夏国流放刑徒服的劳役分很多种，城旦是最苦的。
古人云∶昼日伺寇虏，夜暮筑长城。
这本是夏渊帝征夫修筑长城时，定下的规矩。南夏虽至今国力不再，刑罚的威力却更甚从前。
十二担保道：“夫人放心，我等在旁，侯爷绝无性命之危。”
贺兰霁雨出神地望向远方，不远处工地黄沙漫天，满目疮痍的沧州大地，隐现乱世峥嵘。渐渐地，她的眼神变了。
她不解道：“期待已久的事成为现实，为何远不及想象中开心呢？”
十二惊讶抬头，几乎脱口而出，问道：“您牵挂侯爷？！”
贺兰霁雨回头，“牵挂？你凭何断定此为牵挂？”
十二愣了一下，“哎，就像现在这样吧……怕他吃不好、睡不好，脾气上来吃亏，被小人暗算。”
十二试探道：“您若委实放心不下，不如就此作罢？”
“作罢？”贺兰霁雨冷哼了一声。
“做梦！”
十二：……
最毒妇人心！
--“白夫人可敢与孤定一个赌约？”
--“两月之内，你定会改变主意。”
--“那时你我的约定依然有效，但作为代价……我需要你作为东宫一脉，维系沧州的稳定。”
“十二，转告太子，我很荣幸为夏效力。”
十二喜上眉梢，不禁勾起唇角，“是！”
贺兰霁雨话还没说完，“但是--
我要白倬云活着。若他有半分闪失，约定即刻作废。”
十二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