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被推开。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皮肉烧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杨燕面无表情地走出,顺手关上了门,将里面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隔绝。
她走到廊下的杨莺面前,递上两样东西:一份用油纸包好的供状,和一个小巧的、沾着污血的青铜令牌。
“他招了。”杨燕的语调平直,像是在汇报一件寻常的公务,“这是他画押的供状,上面有‘四海通’在京中的几处秘密据点,以及他与承恩侯府单线联系的方式。”
杨莺接过供状,没有打开看,只是掂了掂。她的注意力在那个青铜令牌上。令牌只有半个巴掌大,雕刻着一只狰狞的兽面,背后是一个古篆体的“影”字。
“这是承恩侯府‘影杀’统领的身份牌,”杨燕补充道,“独一无二。他说,这是荣耀。”
“荣耀?”杨莺把玩着那枚冰冷的令牌,似乎觉得这个词有些可笑,“现在是罪证了。”
她将供状和令牌一并用一块干净的绸布包好。
“把他处理干净。”杨莺吩咐,“我不希望大理寺的人在我们这儿找到任何不该找到的东西。”
“是。”
“另外,”杨莺将包好的东西递给杨燕,“你亲自去一趟张奇府上。告诉他,昨夜网到的鱼,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肥。让他准备好,该收网了。”
杨燕接过包裹,转身没入夜色。
杨莺独自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看天。天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她摊开手掌,那枚被弹开的弹头还在。上面的刀痕,在晨光熹微中,像一道狞笑的疤。
……
次日,太和殿。
天光大亮,殿内却气氛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文武百官垂首而立,队列整齐,却鸦雀无声。龙椅上的皇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朝堂。
所有人都知道,山雨欲来。
队列中,御史中丞张奇缓步出列,手捧象牙笏板,行至殿中。
“臣,张奇,有本启奏!”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殿中,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讲。”皇帝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臣,弹劾承恩侯李景!”张奇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其一,结党营私,以其名下‘四海通’商号为爪牙,侵吞良田,垄断盐铁,致使民怨沸腾!其二,豢养私兵,以‘影杀’为名,行刺朝廷命官!兵部右侍郎周大人遇刺一案,主谋便是李景!其三,交通外敌,暗中破坏神机营新造火器,意图动摇国本!”
一言既出,满朝哗然。
“血口喷人!”一名与承恩侯交好的武将立刻跳了出来,“张奇,你空口白牙,凭何污蔑国之重臣!”
“污蔑?”张奇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影杀’刺客首领的亲笔供状,上面详述了李景如何命令他刺杀周侍郎,如何派人潜入神机营!供状在此,诸位大人可要传阅?”
承恩侯李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强自镇定,出列辩驳:“一派胡言!一份不知真假的供状,焉能定罪!谁知是不是你张奇屈打成招,故意构陷!”
“构陷?”张奇的语调愈发凌厉,“那这个东西,侯爷又作何解释?”
他高高举起另一物,正是在杨莺那里得到的青铜令牌。
“‘影杀’统领的私印令牌!敢问侯爷,这东西,普天之下,除了你承恩侯府,还有谁能伪造?”
李景身体一晃,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珠帘后,长公主的声音悠悠传来,清冷而锐利。
“皇兄。承恩侯手握京畿防务之权,本该是国之屏障。如今却被揭发豢养刺客,刀锋向内,对准了朝廷同僚。此事若不彻查,军心如何能安?国法如何能立?”
她的话音不高,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
李景的党羽还想辩解,却被长公主一句话堵了回去:“证据确凿,再多口舌,是想替承恩侯分担罪责吗?”
众人噤声。
皇帝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缓缓敲击着,一下,又一下。整个大殿只能听到这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总管脚步匆匆地从侧殿赶来,跪伏在地。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有口谕。”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皇帝的敲击停了。
“太后娘娘说……承恩侯是国姓宗亲,是陛下的亲舅舅,为国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或是一时糊涂,行差踏错,还请陛下念在骨肉亲情和往日功劳上,从轻发落……”
“糊涂?”皇帝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着彻骨的寒,“刺杀朝廷二品大员,是糊涂?破坏军国重器,也是糊涂?”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停在承恩侯李景面前。
“李景,朕待你不薄吧?”
李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陛下……臣……臣冤枉……”
“冤枉?”皇帝俯视着他,“你的‘四海通’,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念你劳苦。你结交朝臣,朕也只当你是为了巩固防务。可你把刀子递给了刺客,对准了朕的肱骨之臣!”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点!”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李景涕泪横流,拼命磕头。
“不敢?”皇帝转身走回御座,坐下。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雷霆。
满朝文武,连呼吸都已停止。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感,却拥有决定一切的重量。
“承恩侯李景,德不配位,心怀叵测,辜负圣恩,罪无可赦。着,即刻剥夺其世袭罔替之爵位,贬为庶人!所有家产田契,尽数抄没入库!其本人,打入天牢,听候三司会审!”
旨意如刀,斩断了李景所有的希望。他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皇帝的命令还在继续。
“其党羽,凡与‘四海通’有牵扯者,一并彻查!命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组建专案,朕要看到一份干净的名单!凡涉案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遵旨!”三法司的主官同时出列,声若洪钟。
“退朝!”皇帝说完最后两个字,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和满殿惊魂未定的臣子。
侍卫上前,将已经失魂落魄的李景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朝会散去,张奇与长公主并肩走在宫道上。
“今日朝堂之上,真是惊心动魄。”张奇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
“若非证据确凿,环环相扣,想扳倒太后这棵大树下的嫡亲,没那么容易。”长公主的步履从容,“你那份供状和令牌,来得恰到好处。”
“是杨司长的功劳。”张奇坦言,“她的手段,快得让人心惊。”
长公主停下脚步,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杨莺是皇兄手里最快的刀。刀越快,用起来才越顺手。”她转过头,看着张奇,“不过,抄家下狱只是开始。审讯‘四海通’的党羽,才是真正的大工程。张大人,你有的忙了。”
张奇拱手:“为国除弊,万死不辞。”
几片雪花,悠悠然从空中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