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杀气无声。
夜枭分队像一群真正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蛮族营地后方的阴影里。每一片草丛，每一块岩石，都是他们的掩体。
“一号哨塔，清除。”一名斥候的声音在喉间滚动，通过特制的骨哨传出短促的一响。
“二号，清除。”
“三号……”
信号接连不断地传来，精准而冷酷。杨燕伏在一处土坡后，身旁是她的副将李四，一个跟了她五年的老兵。
“将军，我们真的要用上全部的‘震天雷’？”李四的呼吸有些粗重，“这个剂量，别说粮仓，连西边的小山头都能削平。我们的人……撤不出来。”
“这是命令。”杨燕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复述别人的话。
李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李副将，你是在质疑杨将军，还是在质疑张大帅的军令？”说话的是高平，那支“死士队”的首领。他的脸在夜色下像一块没有表情的石头。
李四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
“闭嘴。”杨燕吐出两个字。她没有去看高平，依旧注视着远方灯火通明的粮秣区。“李四，检查引火物。高平，管好你的人。”
高平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他的人像一根根钉子，戳在夜枭分队的外围，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抵达目标区域的过程，顺利得可怕。蛮族的防线在夜枭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他们将一桶桶火油泼洒在堆积如山的草料和粮袋上，又将“震天雷”按照特定的方位埋设。
一切准备就绪。空气中弥漫着火油刺鼻的气味和死亡的寂静。
“将军，所有点位布置完毕。”李四前来复命。
“很好。”杨燕点了点头，正要下达点火的命令。
“等等。”高平突然带人上前，拦在了杨燕面前。“杨将军，按照张帅的密令，最后的引爆，必须由我们来完成。”
李四立刻横刀挡在杨燕身前。“高平，你想干什么？临阵夺权吗？”
“我只是在执行命令。”高平毫不退让，“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最后的步骤，自然该由最不需要考虑生还的人来做。”
他的话语，像一条毒蛇，钻进在场所有夜枭成员的耳朵里。
代价。
原来他们也是代价。
“你的意思是，”杨燕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高平，“我们把命送到这里，连亲手完成任务的资格都没有？”
“杨将军可以这么理解。”高平漠然道，“这是为了大局。”
又是大局。这两个字，在张奇口中说出来，是沉重的山。在高平口中说出来，却是轻飘飘的刀。
“如果我不同意呢？”杨燕问。
“那属下只能认为，杨将军被私人情绪影响，无法胜任指挥。我将依据张帅授权，接管全部指挥权。”高平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他身后的十几名死士，也同时踏前一步。杀气瞬间锁定了杨燕和她身边的亲卫。
“你敢！”李四怒吼。
“住手！”杨燕呵斥住自己的副将。
她看着高平，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在透过他，看远在帅帐中的另一个人。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无比清晰。
“好，很好。”她对高平说，“你想要这个功劳，我给你。”
高平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轻易地让步。
“李四，把所有火媒都交给高队长。”杨燕命令道。
“将军！”李四无法接受。
“这是军令！”杨燕的声音陡然拔高，和白天在帐中时，张奇的语气一模一样。
李四的身体震了一下，最终还是不甘地将手中的火折子和引信丢给了高平。
高平接过东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杨将军深明大义，高某佩服。事成之后，我自会向张帅禀明将军的……”
“不必。”杨燕打断他，“我只有一个要求。”
“将军请讲。”
“我要你的人，亲自去点燃最中心的那三个‘震天雷’阵列。”杨燕指着粮仓的核心位置，“那里埋的，是格物院新送来的毒火球。张将军提醒过，引燃后烟气有剧毒，小心风向。”
她重复了张奇的话，却换了一种意味。
高平的脸色变了。他知道那批新武器，威力巨大，但也极不稳定，点燃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怎么，”杨燕挑眉，“‘最不需要考虑生还的人’，也会怕死？”
“你……”高平语塞。
“去吧。”杨燕的语气不容置喙，“这是你应得的荣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了夜空。
“敌袭——！”
一名蛮族巡逻兵发现了他们，嘶声力竭地喊出了最后一句话，便被一支弩箭钉死在地上。
但已经晚了。整个蛮族大营瞬间被惊醒，无数火把亮起，呐喊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潮水般涌来。
“点火！”高平顾不上再与杨燕争执，厉声对手下下令。
“等等！”杨燕却大喊。
“杨燕，你敢阻挠军令！”高平急了。
“现在点火，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杨燕快步冲到他面前，“蛮人主力未到，还有机会！跟我来！”
她没有再多解释，转身便朝着火油泼洒最密集的一处马厩冲去。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火折子，那是她自己留下的。
高平还在犹豫，蛮人的箭雨已经覆盖了过来。
“噗”的一声闷响，一支流矢射中了杨燕的左肩。
她身体晃了一下，却连哼都未哼一声。她用右手拔出箭杆，鲜血瞬间浸透了衣甲。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李四，带一半人，从西侧突围！制造混乱！”她忍着剧痛下令。
“将军，你……”
“执行命令！”
她不再理会任何人，将火折子奋力扔进了马厩的草料堆里。
火油轰然爆燃，火龙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马厩。战马的惊嘶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混乱，开始了。
“高平！”杨燕回头，对着还在发愣的死士队长大吼，“想要功劳，就去点燃粮仓！现在！”
高平被那冲天的火光和杨燕决绝的气势所震慑，他咬了咬牙，终于对自己的手下喊道：“点火！点燃所有东西！”
死士们和夜枭残部，在杨燕制造的混乱掩护下，冲向了各自的目标。
一处，两处，三处……
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在蛮族大营后方连成一片火海。粮仓、草料场、军械库，相继被烈焰吞没。
蛮族大营彻底乱了，无数士兵没头苍蝇一样在火海中乱窜，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追击。
“成了……”李四扶住摇摇欲坠的杨燕，声音里带着哭腔，“将军，我们成功了！”
“走！”杨燕只说了一个字。
伤亡惨重的夜枭在蛮族援军形成合围之前，开始拼死突围。高平和他的人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又被毒烟包围，在火海中挣扎着，不知死活。
杨燕在李四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向着黑暗中撤离。身后是地狱般的火海，是震天的爆炸，是无数人的哀嚎。
“将军……高平他们……”李四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是代价。”杨燕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那把张奇递给她的刀，她用过了。现在，刀也该被熔毁了。连同那些不该存在的命令和肮脏的手段，一起埋葬在这片火海里。
她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