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公主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几十道粗野的、毫不掩饰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在李青鸾身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是一个靠近老可汗,却又被刻意疏远的位置。
“公主远道而来,怎么,我们北狄的酒肉,不合胃口?”图格举起牛角杯,杯里的马奶酒几乎要溢出来。
李青鸾面前,放着的是一杯清水。
“谢大王子关心。”她微微欠身,“青鸾不胜酒力,以水代酒,敬大王子,敬可汗。”
她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图格发出一声嗤笑,周围的北狄贵族们也跟着哄笑起来。
“不胜酒力?”图格把牛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我听说,你们南人最是虚伪。嘴上说着不行,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还是说,看不起我们北狄的酒?”
话语里的挑衅,像淬了毒的箭。
“大王子误会了。”李青鸾说,“大周以和为贵,以礼为先。女子不饮烈酒,是礼数,无关看得起看不起。”
“礼数?”图格大笑,刀疤扭曲着,“我们北狄的礼数,就是强者为尊!你们大周送来半个国库,送来一个公主,换三年的太平。你说,谁是强者?”
这话,比刀子还伤人。
李青鸾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她想起了长安城巍峨的宫墙,想起了龙雨凰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了张奇交给她镯子时,那凝重的嘱托。
不能错。
一步都不能错。
“大王子是强者。”她说,“大周,是带着诚意来的。”
“诚意?”图格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我怎么没看到诚意?我就看到一个连酒都不敢喝的女人。”
他走到了李青鸾面前,弯下腰。
酒气和羊膻味,混合着一种男人身上特有的汗味,喷在她的脸上。
“你们南人的骨头,是不是也跟这水一样软?”他问。
整个帐篷里,鸦雀无声。
老可汗依旧在抚摸着舞姬,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其他的北狄贵族,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们想看的,就是大周的公主,如何被羞辱。
李青鸾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另一只手,不着痕跡地,滑到了手腕的银镯上。
指尖,触到了那个微小的凸起。
“大王子说笑了。”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南北风俗不同,还请大王子体谅。”
“体谅?”图格的手,猛地伸出,抓向她的手腕。“我今天,就想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他的手,像铁钳。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
李青鸾的指尖,在那个凸起上,轻轻一按。
一丝极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粉末,从镯子藤蔓的缝隙中,弹了出来。
快得像一个幻觉。
图格的手抓了个空,他只觉得指尖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不足道的痒。
他没有在意。
他抓住了她的衣袖,用力一扯。
“过来!给我倒酒!”
可他的话音未落,脸色骤然一变。
一股剧烈的痒意,从他的指尖,瞬间蔓延到整个手掌,然后是手臂。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喉咙。咳得撕心裂肺,满脸涨成了猪肝色。
“咳……咳咳……”
他松开了李青鸾的衣袖,另一只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和手臂。皮肤上,迅速起了一片片红色的疹子。
“怎么回事?”
“大王子怎么了?”
周围的北狄贵族们,都惊得站了起来。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有人去扶图格,有人大喊着叫巫医。
没有人注意到,在混乱中,李青鸾已经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帐篷的边缘。
她的心在狂跳。
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受了惊吓的、恰到好处的苍白。
她看着那个在地上翻滚咳嗽的男人,看着那些手忙脚乱的北狄人。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张奇那句话的重量。
不到万不得已。
刚刚,就是万不得已。
她转身,走出了帐篷。
外面的风沙,似乎更大了。吹在她脸上,生疼。
小蛮焦急地等在外面,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上来。“公主,您没事吧?”
“没事。”李青鸾说。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帐篷。
一进帐篷,她就反手将门帘死死地压住。
背靠着冰冷的帐杆,她才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
恐惧,像迟来的潮水,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举起手,看着腕上的银镯。
在昏暗的油灯下,它泛着幽冷的光。
这东西,救了她一次。
也把她,推向了更危险的深渊。
图格不会善罢甘休。
他或许查不出原因,但他所有的怒火和怀疑,都会算在她的头上。
用半个国库换来的三年喘息之机。
现在,才过了七天。
她闭上眼睛。
长安的繁华,家人的温暖,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她现在,只有自己。
还有手腕上这个冰冷的镯子。
她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它。
就像握住了,那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一点点希望。
帐篷外,风声鹤唳。
她知道,这场宴会,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狩猎,还没有来临。
京郊,西山大营。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旷的校场。靶场尽头,用巨木和夯土筑起了一面模拟城墙,在冬日的惨白日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一群身着锦袍、披着厚裘的大臣,正围着一个黑黢黢的铁疙瘩,跺着脚,呵着白气。
兵部侍郎周循,捻了捻自己冻得发僵的胡须。“张奇,你这东西,耗费了格物院半年的经费,铜料就用了三百多斤。本官希望,它不是一个只能听响的昂贵爆竹。”
他的话里,带着刺。
工部的一位主事连忙附和:“周大人说的是。为了铸这东西,我们工部的炉子就没熄过火。要是效果不彰,张侍郎,你我都不好向陛下交代。”
张奇站在那门青铜炮旁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官袍。他拍了拍冰冷的炮身,那触感坚硬而真实。
“周大人,王主事,”他的声音很平,“多说无益。眼见为实。”
不远处,杨莺和杨燕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她们的出现,让一些官员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