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皇城司在京城的一处秘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这里没有牌匾，只有一道道缄默的门。
屋内的空气绷紧如弦。
“甲字三号队，目标是安义坊的‘锦绣行’，那是刘家的铺子，也是他们最大的钱庄。进去之后，控制掌柜和账房，卷宗、账册，一页都不能少。”
杨莺站在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前，声音冷静，没有一丝波澜。她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每一次停顿，都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命运被钉死。
“乙字一号队，配合禁军，封锁漕运码头属于钱家的所有船只。反抗者，按谋逆处置。”
“丙字队，去抄王家的别院，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私藏的兵器谱和与关外通联的信件找出来。”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发出，精准，迅速。下方的皇城司校尉和禁军将领肃然领命，随即化作一道道黑影，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大堂，转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张奇一直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把玩着那块“敕”字令牌，仿佛整场雷霆风暴都与他无关。
“你的效率很高。”他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皇城司只做有把握的事。”杨莺没有回头，她用一块磁石，将“锦绣行”的位置在舆图上标记出来。
“有把握？”张奇站起身，踱步到她身后，“你查封了他们的铺子，拿到了账本，然后呢？把这些东西呈给三法司，走一遍审问、定罪的流程？等判下来，黄花菜都凉了。江南那些老狐狸，早就把尾巴清理干净了。”
“证据，是用来堵住满朝文武的嘴的。”杨莺答道，“没有这些，我们就只是陛下的屠夫。”
“屠夫？”张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我们现在是什么？是给江南送温暖的菩萨吗？”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锦绣行”的标记上。“这里，现在有多少人？”
杨莺皱了皱眉：“甲三队三十人，配合禁军一百五十人。”
“一百八十人，去抓一个账房先生？”张奇摇头，“杨大人，你的‘金贵’，是用在这里的吗？”
“我要的是活口，是完整的证据链。”
“我要的是恐惧。”张奇打断她，“我要让江南的每一家，今晚都睡不着觉。我要让他们知道，京城里的根，说断就断，连一声响都不会有。”
杨莺的身体有些僵硬。她能调动千军万马，却无法掌控眼前这个男人疯狂的念头。
正在此时，一名校尉疾步而入，单膝跪地。
“启禀指挥，安义坊‘锦绣行’已拿下！查获假账三套，密信一匣，另在钱庄密室中，发现黄金二十万两，据掌柜招认，是承恩侯府月前转入，准备送往江南陈家的。”
杨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
成了。这是第一份铁证。
“很好。”她说，“将人犯、证物全部押回皇城司大牢，严加看管。”
“是！”校尉领命而去。
杨莺看向张奇，仿佛在用这个战果反驳他刚才的言论。
张奇却毫无反应。他只是问：“刘家在京城，还有没有别的产业？”
杨莺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答：“有。在城南还有一处丝绸仓库，是他们囤货转运的地方。”
“位置。”
杨莺在舆图上指出了那个地点。
张奇转向门口的亲卫：“传令，让禁军过去。”
杨莺立刻阻止：“仓库里只是货物，没有账册，派人封存即可，不必动用禁军。”
“谁说要去封存了？”张奇吐出两个字，“烧了它。”
“什么？”杨莺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奇！你疯了！那里面是几十万匹丝绸，烧了它有什么用？只会打草惊蛇！”
“就是要惊蛇。”张奇的逻辑简单到令人发指，“我要让其他十一家看看，刘家是怎么完蛋的。账本被抄，那是官府办案。仓库被烧，那是天降横祸。你猜，他们会信哪个？”
“他们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那又如何？”张奇反问，“他们知道，但他们没有证据。他们只会猜，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刘家。他们会想，是不是刘家暗地里做了什么，把我们引来了？是不是刘家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杨莺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发现自己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路。皇城司的行动，是基于线索和逻辑的严密网络。而张奇的行动，则是一柄不讲道理的铁锤，他不在乎砸坏了什么，他只想听到响声。
“我不能同意。”杨莺一字一句地说，“皇城司的行动记录，要呈报陛下。我不能写上，我们无故烧毁了一座仓库。”
“那就写‘匪徒纵火，不幸被毁’。”张奇说得轻描淡写，“至于陛下那边，你忘了这个吗？”
他将那块“敕”字令牌，轻轻放在舆图上。
玄铁的黑色，压在朱红的标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陛下准许我们用‘任何手段’。”张奇提醒她，“杨大人，你的规矩，在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就已经作废了。”
杨莺没有说话。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这么做的后果。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又一名校尉冲了进来，神色慌张，甚至忘了行礼。
“指挥……不好了！”
杨莺心里一沉：“说。”
“我们去抄王家别院，里面……里面是空的！”
“空的？”杨莺上前一步，“什么叫空的？”
“人去楼空！别院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别说兵器谱，连一张写了字的纸都找不到！看灶台的余温，人应该刚走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那正是他们在御书房面见陛下的时候！
杨莺的血液，仿佛瞬间凉了半截。她的计划，她的“雷霆之势”，她引以为傲的情报网，出了一个致命的窟窿。
有人泄密。
“看。”张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这就是你按部就班的后果。你的网撒得很大，但鱼，早就从洞里溜走了。”
他走到那名校尉面前。
“王家的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校尉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据……据邻居说，好像是雇了马车，往通州码头的方向去了。”
“通州码头……”张奇重复了一遍，他转过头，看着脸色煞白的杨莺，“你看，他们连后路都想好了。从通州走水路，一夜之间就能汇入运河，到时候天高水阔，你的皇城司再金贵，也捞不着人了。”
杨莺没有理他，她厉声对校尉下令：“传我命令！封锁所有出京水道！调派所有能动用的快船，去通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不及了。”张奇说。
他走到舆图前，拿起朱笔，没有去圈通州，反而在舆图的另一端，一个叫“西山猎场”的地方，画了一个叉。
“你的人现在去追，追到的只会是一艘空船。”
杨莺不解地看着他画的那个叉：“你这是什么意思？”
“声东击西。”张奇说，“王家那只老狐狸，如果真想跑，为什么要让邻居看到他往通州去？他这是在给你留线索，让你把所有人都派去通州。”
他用笔尖点了点西山猎场：“这里，有通往关外的秘密商道。当年承恩侯就是从这里，把第一批私盐送出去的。这个地方，只有三个人知道。皇帝，承恩侯，还有我。”
张奇丢下笔。
“现在，是第四个人了。”
他看着杨莺，像是在看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你的人很金贵，别让他们死在通州的河道上。去西山，他们的人一定在那里。”
杨莺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字句。
她一直以为，这场行动的主导权在她手上。她有最精锐的人手，最缜密的情报。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不过是在张奇划定的一个圈子里，徒劳地表演着自己的强大。
而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圈子外面，冷眼旁观。
“怎么做？”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这不是请教，是认输。
张奇从她身旁走过，拿起了那块“敕”字令牌，和那卷写着“斩草除根”的黄绫。
“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