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撞上了堤坝。
蛮族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快，混乱只是暂时的。前锋营的溃兵冲乱了阵脚，但王庭的精锐卫队却像礁石一样，迅速在乱军中稳住了阵线。
刀剑相击的锐响，血肉被撕开的闷声，还有垂死的哀嚎，瞬间淹没了战鼓与呐喊。
“稳住阵型！以小旗为单位，不要恋战，凿穿他们！”张奇的吼声在混乱中传递，他的佩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走一条性命。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而黏腻。他身边的亲兵组成一个移动的绞肉机，死死护卫着他，向前推进。
“将军，不对劲！”副将李四浑身浴血，靠了过来，“他们收缩得太快了！你看那面旗！”
张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火光跳跃的远处，一杆巨大的狼头大纛屹立不倒，周围的蛮族士兵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越聚越多，形成了一个厚实的防御圈。
“他们在等我们。”张奇瞬间反应过来，“他们想把我们这支孤军，一口吃掉！”
“那我们……”李四的话没说完，一支冷箭就从侧面射来，正中他的肩胛。
“老李！”张奇大吼，一剑劈翻了放箭的蛮兵。
李四咬着牙，单手拔出箭矢，带出一蓬血雾。“将军，别管我！这是个圈套！他们想用帅旗当诱饵，把我们围死在这里！”
“现在退，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城门口。”张奇的决断快如闪电，“传令下去，全军向我靠拢！目标，左贤王帅旗！要么把他剁了，要么我们一起死在这！”
“可是将军，我们的人手……”
“没有可是！”张奇打断他，“要么敲碎他的龟壳，要么被他的龟壳闷死！你选哪个？”
李四不再多言，他举起带血的佩刀，对着身后的士兵咆哮：“都听到了吗！跟着将军，冲！宰了那个王八蛋！”
“杀！”
明军的攻势陡然变得更加疯狂。他们放弃了防守，放弃了阵型，变成了一把纯粹由血肉和钢铁铸成的锥子，直直地刺向那个最坚固的点。
蛮族的王庭卫队确实精锐，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像一堵不断蠕动的墙，吞噬着明军的生命。
一个年轻的士兵被长矛刺穿了腹部，他没有倒下，而是死死抱住矛杆，用牙齿咬住了敌人的手腕，为身边的同袍创造了一瞬间的机会。
“将军，撑不住了！右翼快被冲散了！”
“左边也顶不住了！他们的人太多了！”
绝望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张奇的亲兵队已经折损过半，他自己身上也添了数道伤口，战马的哀鸣声就在耳边，它被三支长矛同时刺中，轰然倒地。
张奇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躲开了致命的马刀。他刚站稳，三名蛮族壮汉就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
“将军！”李四嘶吼着，用身体撞开了一名蛮族，自己的后心却被另一把弯刀捅了个对穿。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出胸膛的刀尖。
“将军……快……”他的话语被涌出的鲜血堵住，“为了……宣府……”
张奇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看着李四倒下的身体，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迅速失去血色。
“啊——！”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手中的剑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三名蛮族壮汉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斩断了喉咙。
“全给我死！”张奇彻底疯了。他放弃了所有招式，只剩下最原始的劈、砍、刺。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敌阵中疯狂冲杀，目标只有一个——那面该死的狼头大纛。
就在明军的阵线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从侧翼传来。
“咻咻咻——！”
数十支短促而精准的箭矢，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清空了一片区域的蛮族。
“是‘夜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张奇猛地转头，只见一支不足百人的小队，如同鬼魅般从战场的阴影中杀出。他们人人带伤，衣甲破碎，但动作却依旧致命。领头的那个人，身形踉跄，左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鲜血早已浸透。
是杨燕。
“将军！左贤王就在那面旗下！我们给你撕开一道口子！”杨燕的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虚弱，但意志却无比坚韧。
“你们还活着！”张奇大吼。
“死了一半。”杨燕的回答简单而残酷，“他们的命，不能白费！动手！”
“夜枭”残部没有冲向王庭卫队坚固的正面，而是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捅进了蛮族侧翼的指挥结合部。那里是军官和传令兵聚集的地方。
骚乱瞬间产生。
左贤王显然也没料到这支被他认定已经覆灭的奇袭部队，还能在此刻发起攻击。他的指挥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高手过招，生死一瞬。战场之上，更是如此。
“就是现在！”张奇抓住了这个机会，“所有人！跟我来！”
他不再理会身边的敌人，带着仅剩的二十余名亲兵，沿着“夜枭”撕开的缺口，发起了一次决死的冲锋。
“拦住他！拦住那只明国疯狗！”蛮族的军官们用蛮语声嘶力竭地吼叫。
无数的蛮兵潮水般涌来，试图堵住这个缺口。
“杨燕！”张奇在冲锋中回头大喊，“撑住！”
“将军只管向前！”杨燕一箭射穿了一名蛮族百夫长的面门，她的身体晃了晃，被身边的部下扶住，“我们……死也会撑在这里！”
张奇不再回头。他将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身后那支残破的队伍上。
距离帅旗还有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最后的王庭卫手持巨斧和厚盾，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
“破甲！”张奇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亲兵们怒吼着，将手中的佩剑、长刀，甚至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投掷出去。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向盾墙，用牙齿，用拳头，为张奇创造那唯一的机会。
盾墙出现了一丝松动。
张奇踩着同袍的肩膀，一跃而起，越过了那道死亡之墙。
他落在了帅旗下，眼前，是身披重甲，手持金色弯刀的北蛮左贤王。
“大明的疯狗。”左贤王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杀了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张奇一步步走向他，手中的剑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我是来，取你狗命的。”
左贤王的表情凝固了。他举起弯刀，咆哮着冲了上来。
“当！”
双刃相交，火星四溅。张奇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连退三步，虎口崩裂。
左贤王的力量远在他之上，但他没有半分退缩。他侧身躲过势大力沉的劈砍，剑锋如毒蛇般刺向对方的肋下。
左贤王拧身格挡，两人瞬间交手十余回合。刀光剑影之中，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技巧。
在一次猛烈的对撞后，张奇的剑脱手飞出。
左贤王脸上露出狞笑，弯刀直取他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奇不退反进，一头撞进左贤王怀里。他用左臂死死锁住对方持刀的手，右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那是李四的匕首。
“为了宣府！”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送进了左贤王重甲的缝隙，直没至柄。
左贤王的动作停住了。他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你……”
张奇没有给他再说一个字的机会。他拔出匕首，反手一挥，割断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张奇喘着粗气，在漫天血雨中，一把抓住左贤王的头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头颅割下。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独立于狼头大纛之下的身影。
张奇高高举起了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
“左贤王已死——！”
他用嘶哑的嗓子，发出了震彻夜空的吼声。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地裂般的崩溃。
蛮族士兵们看着那颗熟悉的头颅，看着那面不再有主人守护的帅旗，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勇气，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王……王死了……”
“跑啊！”
第一个蛮兵扔下武器开始逃跑，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汇成了一场无可阻挡的溃败洪流。
张奇扔掉头颅，拄着剑，半跪在地。
他赢了。
“全军追击！”他对着城门的方向，发出了最后的命令，“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