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长看向一旁的规划师,规划师低着头,一声不发。
总长也曾问过规划师,而规划师总是用相同的三两句话敷衍,现在不需要规划师,总长也可以按照原有的模式继续稳定玉玺,但从一开始到现如今玉玺的整体塑造,规划师决口不提。
那就借着这波势头,让规划师把这些东西讲出来,讲出来了,聪明的人会察觉到规划师的不同,但仅凭这一两次,规划师不可能翻天。
之后再继续收紧规划师的权力,了解了规划师整体对玉玺的塑造计划,规划师的牵制力就将再弱一分。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要知道答案,那就让我的秘书规划师跟大家具体说明一下吧。”总长转头看向规划师,“不要有所隐瞒,从头开始讲起,跟大家具体聊聊我们是怎样一点点的僵化玉玺的。”
人们的视线聚焦于这个矮小瘦削的男人身上,他那骷髅般的脸抬了起来,带着经过他对着镜子调整过很长时间角度的微笑,他的声音稍显尖锐,语气却是不疾不徐。
他说:“在被困于里世界之前,我是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我毕业于上南大学,上南大学最出名的是高数、外语与心理学,我主修的就是心里学。我记得那时候,我的老师是......”
规划师果真是从头开始讲起,他从久远到另部分人疑惑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外界开始讲起,上来就是大学、学科与老师这些早早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扎根的名词,人们的内心在不知觉中带起了对于外界的波澜。
“我修到了博士毕业,进入到胜企集团,成为他们的一名大众规划师。规划师这个名字,就是源于此处。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胜企集团是当时世界五十强的大企业,那时候的世界虽然平等的概念深入人心。
但总还是有一些大资本家存在着的,胜企集团就是其一,他们集团内部,有一个秘密的分支机构,就像是法务,那个分支机构就叫大众规划师,大众规划师负责的是规划大众的心里走势,然后制定方针引导各个具体实施的部门,通过广告、红包、短视频、名人代言等等等等,暗中将大众引到对我们接下来的市场有利的思想走向上。
其实规划师很早就出现了,只是叫法不同。
在古代,资本通过给大众灌输单一封建思想、阻断其他思想来源来控制大众。
到了近代,大众思想觉醒,资本就用给大众灌输多重思想、强制塞入其他思想来迷惑大众。
然后让他们自己选择,选择相信什么人,选择相信什么事,选择相信什么思想,都没有关系,资本用一个个的圈子往你身上套,看看你接受哪个,他们就用哪个圈子多套一套,套的越多越牢固,你会越发相信自己的思想,因为在你看来,那是经过你自己思考后得来的产物。
而随着大众思想进一步的提升,他们的方法越来越多的失效,这时候就可能创造出最为平等的一段时期,不过这段时期太过短暂,在此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虚假与欺骗上,资本欺骗大众,让大众相信资本的力量强大。
但其实,只要大众决心反抗,资本无路可走,那时候的人与人在事实层面上是平等的,世界的生产运作,靠的不是小部分资本,而是绝大部分普通百姓。
但在此之后,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人类将从世界的生产运作中逐渐退去,机器取代了人类的重要地位,而一千一万台机器,可以真正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到了这个时候,资本就会从事实层面上超越大众。那时候,资本家面对大众,就可以不用再演戏了。
在我们被困这个世界之前,所有的顶尖资本家都已经在做局,他们暗中的搏杀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来的激烈,因为他们知道,随着机器大众化的推进,最后留下的极小部分头部资本家将稳坐江山。胜企集团的大致方向很简单,用大众稳定自身,用手段做掉其他企业,而我就负责大众这一块。”
总长越听心里越沉,这个规划师,还真的是从头开始讲起,他似乎借着这次机会告知贵宾们他才是关键性人物。
看样子等这次的宴会结束,三城主那边的事情解决,就该来压一压他了。
“在进入里世界后,玉玺将我们锁死,里世界变成了他的炼丹炉,而我们被当做药材烹煮,他锁定了这个世界,然后截断了自己的记忆,他以为,人们会服从最优的选择,自发的稳定世界。
可他错了,人类向来不是完全理性的生物,恐惧战胜理智,里世界五十余万人的思维混乱,导致了世界的崩溃,我们在经历了无数个可怖的破碎世界后,终于等来了一个相对正常的世界,也就是我们如今的世界,我们通过集体的努力,稳定了这个世界,而玉玺早在那之前就自己删除了记忆。
世界是以玉玺为中心,以我们其他所有人相印证所形成的,玉玺的力量相当于我们所有人之和。
为了世界的稳定,我们选择尝试控制玉玺。
在那时,我制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
我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有亲和力与信赖感的老人,作为玉玺的师傅,如同教孩子般,一点点的给这个没有记忆的玉玺灌输我们想要给他灌输的思想。
然后用大量的工作人员每天的行为与师傅所说的话相佐证。玉玺是一个人,一个会思考的人,不正常与太正常都会让他产生疑惑,我需要精确调节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让他达到一种相对自然的接受状态。
首先是工作,需要一份相对稳定的、耗时的、重复性的工作,这份工作不能带有思考的性质,也不能带有技术上的上升空间,于是经过反复琢磨,我选择了让他成为一名奶茶店员工。
其次,我需要他每天感到充实、感到劳累,却又不能过度劳累,太轻松了会产生其他想法,太劳累了又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于是我给他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工作量,让他处在可以接受的极限。
再者,他的生活需要调剂,永远处于工作状态的人,就像是越绷越紧的皮条,总有一天,皮条会被扯断,这个人会发疯,而后果是无法预测的。
所以我借鉴了外界重复换皮的方法,重复换皮,就是用毫无营养的东西,或者只是让人感到有营养的东西,用相同的东西,套上不同的外壳,给同一个人反复使用,让这个人感受到自己每天都在接触新的东西,而实际上,他每天的娱乐跟他每天的工作可能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无休止的重复。
重复着给资本赚钱,然后重复着用不会留下任何东西的清水洗刷自己的大脑,回头再重复着给资本赚钱。
我这里因为条件有限,选择了重复每晚一个小时的小品,小品就是洗刷他大脑的清水,让他这根弹簧不至于越绷越紧。
再然后就是循环周期。
自然的,我们用一天作为循环周期,晚上十二点让他睡觉,早上七点让他起床,工作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而这其中的每个时间段,都有相应的人用行动去提醒或推进他,反复给他一种特定时间必须做特定事情的感受。
当然如果紧紧如此,在长时间无休止的工作后,他会陷入思想上的混乱,他会产生人类最本源的灵魂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其实是关键,是必须要解决的三问,他是谁,师傅可以告知,他又被灌输了他从所有人都不愿提起的邪恶世界里来,这正好与之前相佐证。
而对于他要往哪里去,单单靠着要做一枚钉子,钉住这个美好的世界是不行的,因为他已经成为了一名钉子,世界对于他而言,已经变得美好,对于要往哪里去,这个目标必然是还没有被实现的,如果实现了,在短暂满足与停留后,人类又会重新陷入冲动三问中。
要变化要追求,达到了想要稳定,稳定后再次需要变化需要追求,灵魂三问就是人类复杂矛盾点的源头。
我们可以把这种行为当做人类的好奇心,也可以把它看做人类贪得无厌。
但正是无休止的灵魂三问,让人类个体和人类文明,从过去到未来,始终呈现螺旋式上升趋势。
我们需要给他一个地方,一个遥远但不能过分遥远、虚幻但不能过分虚幻的地方,我们自然的选择了房子,我们给他灌输上城区房子的优越性,让他坚定不移的为这个目标而前进,而这一目标达成之日,我们限定在了五十年。
五十年后,玉玺实际年龄八十岁,而我们大多数,想必已经真正的死去。
当前端师傅的第一输入行动完成,后端指挥监控室就带领着工作人员进行第二佐证行动。
最初,虽然玉玺的身体每天重复着做相同的动作,但思想上依然会有所偏移,不过随着重复的不断加深,内在条件的有限加上没有其他外在条件的干扰,会让他身体的齿轮越发顺滑的重复转动,思想的齿轮则陷入长时间停歇,我们有理由相信,玉玺的思维僵化也会不断加深,直到齿轮卡死,让他变成一名......碳基机器人。”
规划师环顾四座,最后说道:“这就是我们大致的方向,具体实施细节当然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表述了,加上现如今世界得天独厚的条件,玉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出过太大的差错,不过前几天我们的员工出了情况,环境小小的改变,就差点让玉玺脱离掌控,玉玺这里,还是需要无时无刻的规划和面对突发情况及时补救的能力的。
虽然大家习以为常了,但事实情况是,我们能够困住玉玺这么久,是一项不可思议的成就,如果外界有知,想必也会震惊不已。”
“外界有知?”三城主像被吓到了,不自觉的喊了出来。
是啊,外界,一直以来,外界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始终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他们放肆玩乐展现丑陋时、指挥手下欺凌大众时,这座大山就变得越发明显,他们无法看见,却又无法忽视,他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煎熬感像是烙印般烙在心头,在无数的时刻,他们总是不经意间抬头,视线散乱,茫然的望着阴雨绵绵的天空,玉玺的一言一行被所有人观察着,而他们的一言一行又是否正被外界那千千万万人观察着?
在这项技术面向世界之初,人们对于它所制定的管控条款中就有明确,为了防止身处他处给心里上带来异变,里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公开化、透明化的,在外界,会有一个专门的机构,他们负责实时监督里世界里的游客,他们通过主机解锁上帝视角,他们可以观察到里世界里的任何一个角落,让里世界里的人们在奇异世界里玩乐的同时,始终记得自己仍处于法律管辖范围之内。
“外界,应该不会知晓这个世界里的事情的吧?”有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开口。
“是啊,外界如果知道,那为什么一点反应都不给呢?”
“这都十五年了,他们就像是不存在似的,说起来我们被囚禁在这里,外界那些人和与玉玺联合的那几家大公司他们也应该负主要责任。”
“他们是否已经抛弃我们了?”
“他们会不会故意把我们放在这里,进行一场观察实验?”
“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身处外界过,我们都是被输入记忆的电子模拟信号,然后被当做小白鼠,放在特殊环境下,观察社会形态的演化。”
“或许在一个电脑里,有几百几千个我们这样子的世界,同时演化,这样更他妈的更快些。”
这些人都曾在无人的时候默默思考,想象着里世界与外界的种种可能,现在所有人讨论起来,各种猜测都被搬上了台面,规划师已经退到总长的背后,默默看着因为恐惧而变得骚乱的人群。
总长见猜测越发离谱,连忙出声压制:“好了,这件事不是早有定论吗?外界到底存不存在,外界到底知不知悉,取决于我们个人的选择,选择相信外界的,就去真界教祈祷祈祷,选择不相信的,那就当外界不存在好了。”
“可这是自欺欺人,我们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啊。”
“是啊,心惊胆战十五年,却无法得知任何结果,只能一直心惊胆战下去,睡觉都不得安宁。”
“要是外界跟以前一样,能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要是我爸知道了我现在的样子......”
“外界看不见,外界看不见,外界要是能看见,他们最起码可以拔强行拔掉一些人的连接,而我或许就是最先被拔掉连接死去的人,你们看看,我死了吗?我死了吗?”
讨论声越来越激烈,总长不得不怒吼,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正义温和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大家心中有数是一回事,面子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刚刚的那句话,相当于他直接表明了从以前那个世界来看,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事情,让他成为了一个该被强行拔掉连接而死去的人。
总长的话确实让部分人安静下来,总长说的没错,如果外界能看得见,那么他们大可用死亡来向里世界的人证明,他们看得见,谁想要突破人性变成野兽,他们就让谁死亡。
这样没几个死亡后,大家就都安生下来,阶级制度也将化为乌有,人们和平共处,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的救援。
但无论里世界发生了什么,外界没有丝毫的回音,这就证明了里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大概率外界是看不见的。
“但只要外界没有回音,只要里世界还未被破解,这件事情就永远无法有个确切答案啊。”
“里世界如果被破解,我们不就走向了真界教所说的审判之日了吗?”
“就算外界看不见,里世界一旦被破解,通过里世界里的人,里世界里的一切还是会被一点点的说去啊。”
“所以!”规划师终于走了出来,他看着众人缓缓说道:“里世界的稳定、玉玺的稳定,是第一要素。我相信但凡了解一些里世界的人都知道,在以前,每当我们进入和退出里世界的时候,世界虽然不会完全崩溃,但都会呈现出朦胧混乱态,就算外界找到了破解的方法,只要我们不让这种状态出现,外界就无法中断我们跟这个世界的连接。”
规划师看着终于安静的众人,他们一个个的看起来是那么的憎恨玉玺,憎恨玉玺将他们囚困此地,可或许之前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内心的变化,现如今他们的嘴脸终于暴露,被困于囚笼之人,掌握了囚笼里的权力。
于是,开始依赖于囚笼,开始试图从里面,再给囚笼加上一把锁。
偏偏他们还想要以受害者的名义,将这把锁打牢固,每个人都在欺骗,欺骗他人、欺骗世界、欺骗自己。
人类从认知革命开始,想象发生,欺骗也就随之而来了。
你看见了吗爸爸?这才是人性,欺骗根深于基因,自私将善恶斩除,思想的不透明又令人彼此猜疑,每个人都是蜷缩在屋子里的小红帽,你无法判定外面敲门的究竟是婆婆还是大灰狼。
唯有权力,唯有权力,成为敲门人而非开门人,才是首要目标。
规划师面带微笑,心底汹涌起波涛般的情绪,他在无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