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黑暗中,一个有着瘦削曲线的女人靠着墙壁,像是在对着天空发问,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慵懒。
“首领,我们这边都已经通知下去了。”回话的人在墙壁的后面,他的声音清脆,像是风吹过竹林。
“那好,从明天开始,我会陆续接手,整体情况了解了后,发动总攻。”
“好的,我们随时等候消息。首领,来的路上,有人跟踪我”
“甩掉了?”
“嗯呢,甩掉了,我猜是规划师那边的人,中午的聚会上,他似乎想要拉拢我,现在应该是在探查我的底细。”
“规划师?没关系,他的人跟丢了你,即使只有一次,以他的警惕,就不会再拉拢你了。”女人想起了那副瘦小的身子,想起了他的演讲,“这个人要着重注意,十五年了,他似乎开始坐不住了。”
“他想要夺权吗?该怎么做呢?我们这边的暗线里,没有一个人发现规划师有偷偷招兵买马的行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拉拢单个个体,成为他的贴身保镖,这种行为总长应该也知道,不过对整体局势影响不大,所以也没有理会。”
“他的心思太过深沉,一般人想不明白,不要从他的行为上分析,单从他这个人分析,还是能找出一些东西的。”
“什么?”
“规划师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他是心理学专家,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判断与操控人们的心里。”
“具体该怎么做?政局已经稳定,现在总长已经不太需要玉玺来打响名号了,他自己就是玉玺。”
“供需与印证,一切都要回到玉玺本身,或许借此机会,我们会有利可乘。孙闻那边怎么样了?”
“她说考虑考虑,今天晚上我会再次跟他接触的。”
“虽然得到了答案,还要要再问一遍,以确保她是真诚合作的。”
“好的,如果计划成功了,我们真的要让她来成为权力的掌控者吗?”
“做人不能太贪心,她这十五年来一直陪伴在玉玺身边,她想成为师傅,就让她成为师傅,总长的位置只有一个。枫树,要记住,我们必须亲自掌控权力,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
“爸爸,爸爸,我饿。”
“王土不哭,等下就有吃的了。”
男人把孩子抱在腿上,从柴火灶一侧的凹陷处拿出火柴,他苍老的手上满是褶子与老茧,指关节泛着红,他的手在抖,锅屋的木门被打开时,风吹着雪涌了进来,现在门关了,门下落着白斑一样的雪点,门外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冲锋的号角,这间烧饭的小屋就是被冲锋的对象。
男人抖出仅剩的几根火柴,颤巍巍的反复擦拭火柴盒一侧黑色的摩擦层,一下、两下、三下,火柴断了。
“爸爸我冷。”
孩子今年十岁,长得比同龄的人都要瘦小,他坐在男人的腿上,像是骷髅架子搭在晾衣杆上。
“王土再忍忍,马上就暖和了。”
男人将王土放下,坐在柴火灶的灶底前,掏出另一根火柴,用力一擦,出火了。
火柴散发微弱的光,却让孩子感到阵阵暖意,就像是看见手里的梅子,还没吃就流出口水,他看着男人身后的柴火,知道马上就会变得暖和起来。
男人没有点燃柴火,转过头对着孩子笑,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天空与泥土的气息,他的笑容凝聚了朴实农民的憨厚,他的笑起初很温暖,后来不知怎么的,竟变得有些惊悚,火柴就要燃烧殆尽。
“爸爸,爸爸,火柴要灭了。”
孩子看看父亲,又看看火柴,他既惊恐又害怕。
男人没有动,火柴在他的手里熄灭了,男人说:“王土,咋们都是农民,要记住,做人呐,最重要的是要淳朴,要善良。”
突然,像是身后的柴火在一瞬间都被点燃了,屋子里亮起耀阳般的红光,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孩子,柴火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像是无数鞭子抽打在牛的身上。
孩子跪在地上,大声的哭诉:“爸爸,好人没好报,好人没好报!”
规划师猛然惊醒,冷汗顺着背脊留下,他能感到心脏沉重的跳动着,带的他干瘦的身体有节奏的震颤。他拿过响个不停的电话,接通。
“规划师,我这边跟丢了。”
二城边缘处的马路上,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四处张望,他受命探查枫树的生活情况,可在跟踪仅仅半小时后,枫树就突然不见了。
他不知道何时跟丢的,他的侧方是一堵墙,他看见枫树拐进这条小路,当他来到拐弯处的时候,发现枫树不见了,那堵墙显然没有门,这是一条死路,那么枫树到哪里去了?
“跟丢了?你之前可是专业的警察。是你不小心还是他有意为之?”
“我不太清楚,枫树拐进一个死胡同,然后人就不见了。可能是不知什么原因不小心跟丢了,也可能是对方有意引我归过来,这里有我不知道的一种脱走的方式。”
“你看看他的脸,那么年轻,从我们了解到的最基本的信息中得知,他之前是一个学生,然后被选入了什么美男练习生!这样的人你都能让他脱走?”
“或许他这些年有专门训练过,虽然在这里我们无论吃喝锻炼,身体总是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但我们的记忆不会,就算没有身体,通过意识训练也是可以轻易摆脱追踪者的。”
“那就算了,计划即将开始,可别找了一个总长的家畜过来。枫树先不管了,你回来吧。”
规划师看了时间,晚上9:00整。他揉了揉有些凹陷的太阳穴,心脏平息后那里还在不停地跳动,每每那个梦境的出现,都会带起他跳动的神经。
“王土。”他轻声的念叨,这名字对于他而言早已熟悉的被刻在了骨髓里,现在念出来,又显得有些陌生。
已经有十几年了,已经有十几年没人喊过这个名字了,他也一度以为自己忘记了,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段人生,那只是前世朦胧的记忆,是脑海里的泡影,要来迷惑他眼睛,干扰他的脚步,阻止他走向真正的成功。
在被困住的那一年,规划师四十岁,名校毕业、博士学位、受邀进入世界级大企业工作,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但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是多么的灰暗。
他出生在偏远的山区,世界经济进步并没有进步到他们那里,抚贫脱困也遗漏了那里,那里太偏了,人少地不好,风景也枯燥乏味,在世界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们这个村子却在沉默中败落。
他的妈妈在他出生的时候难产死了,他的父亲一手养大了他,他们住在父亲一手搭建的石头房子里,过着勉强温饱的生活。
记忆里,他的父亲是个老好人、乐天派,成天就知道笑,隔壁有事时父亲总是第一个赶过去,无论是照顾老人还是修房子除草,父亲总是不会推脱,大家都很喜欢他的父亲,他也很喜欢。
父亲长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做人呐,最重要的是要淳朴、要善良、要学会帮助别人,只有互相帮助,大家才能过的更好。
父亲这样说,也这样做,而他也在父亲的熏陶下,早早的就开始帮助村子里的其他孩子捡木头、挖野菜,大家都很喜欢他。
直到那年的冬天,冷空气从北方的天际吹来,大雪没日没夜的下,人们都窝在家里,村子里寂静的只剩下了风声,饥荒的恐惧顺着风弥漫。他们家的粮食吃完了,父亲出门讨要。
他站在自家的门前,看见父亲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挨家挨户的敲着门,父亲的身影从大变小,缩成了蚂蚁,消失不见,许久后那身影再次出现,临到近前,才发现父亲的两手依然是空的。
他记得隔壁家的储藏室里,藏有能够过两个冬天的食物,他也记得其他家里,都比自己家富足,更何况,冬天就要过去了,熬过这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和父亲帮助他们的时候,他对每个人家里的情况都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和父亲经常帮助大家,大家也都很喜欢他们,在他的脑袋里,自家的食物吃完了没什么,父亲只要敲敲门,总会有东西能够填饱肚子的,可父亲敲过的那些门像是被这天给冻住了,一个也没有开。
父亲对他笑了笑,领着他回家,父亲看着他迷茫与愤怒的小脸说:“不要生气,王土,做人呐,最重要的是善良,要一直去帮助别人,当年你妈妈摔跤,是村南头的张老头带着几个人把她抬进李大夫那里的,当时情况危急,要不是速度快,连你都不一定能保住。只有互相帮助,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啊。”
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的肚子已经叫不动了,他蜷缩着,看着父亲在那里喃喃自语,心想,别人帮助你一次,你也该帮助别人一次。
可你总是在帮助别人,甚至割舍些自己的利益,你总是说,轮到我们有困难的时候,大家也会来帮助我们,我们帮助过的人那么多,我们有困难了,帮助我们的人也会有那么多。可现在呢,他们获了利,他们是掌握主动权的人,他们说给就给说不给就不给,而我们只能看着他们的脸色,期望他们的帮助。
他看着父亲手里最后的半袋粮食,怒气在心中汹涌,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声音里带着许些疯狂,要掌握主动权、要掌握主动权、要掌握主动权!
屋顶在他极度的愤怒中扭曲旋转,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摔倒在地上,轻的像是片羽毛。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是怎样撑过来的,他全都不记得了,像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梦,他在梦中挣扎,却不知在挣扎什么,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父亲的脸与父亲手中的火柴。
后来冬天过去了,邻居们看着还有存粮,敲开了他家的门,他被喂了饭,被几个人抬着送去就医,人群围着他吵吵嚷嚷,就像是父亲口中多年前的那一幕,他听见有人在说:“大人没救了,先救孩子!”
这句话他是那么的陌生,却总感觉之前听过了一遍。
再后来,饭点的时候,好些人来到他家,好些人让他到他们家,正如父亲所说,帮助他的人很多,他吃了百家饭,每顿都有剩余。
奇怪的是,他的身体跟个漏斗似的,进肚子的饭菜在他的身体上看不见半点影响,他始终那么瘦,像是发育不良。
他能够理解,心中的怒火早就消散在顿顿的饭菜里,但那个声音,那个在他脑子里如同钟鸣般不断回响的声音,始终没有消散。
他四处偷钱攒读书费,然后读了书,考上了大学,拿了奖学金,写了部小说,他用奖学金还算体面的过完整个大学,然后把小说版权买出的钱送回村子,给村子修了条路。
那些被他偷过的钱,他都几倍的送了回去,大家都说他出息了,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也很开心,因为现在他成为了张掌握主动权的人。
他可以选择帮助村子,也可以选择不,这与他最终是否选择了帮助无关,关键的是,要让他变成可以选择的那一方。
他抬头看着灰蒙的天空,那里原本有时是晴天,有时是雨天,晴天雨天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控制天气,不然就像玉玺那样、就像总长那样,可以选择让他的天空一直阴云密布。
他起身,从阳台望去,远处点点灯火犹如海洋尽头的微光,总有种不真实感。这其中一处,是他今晚的主战场。
一直以来,他缺失两样东西,一是自信,二是安全感,所以他总是喜欢躲在幕布后面规划,让幕布前的人闪亮在众人之中。
现在,他决定亲自上阵,毕竟躲在阴暗处的人总是胆怯,不敢面对世界的人也拿不到世界的权柄。他要让世人意识到他们有所求,然后供其所求,要让世人意识到他才是身佩玉玺之人,只有他才能在玉玺碎裂的时候黏住玉玺,从而不让世界破碎。
他太了解人心了,他也太了解玉玺,他要在边缘试探,因为他相信,一次小的变动,不至于让玉玺全然崩溃,但一次小的变动,可以拎起世人的心。他起身,披上宽大的外套,走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