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床边的闹铃规律的震动起来，响个不停。
沉寂的房间被唤醒，玉玺闭着眼睛按停闹铃，伸了懒腰，然后打开房间开关，仙人球还是那样无声无息，不会长大，不会思考，除了生命，它一无所有。
可他的生命，只是为了装饰某个狭小的房间，房间的主人却并不在意。
玉玺来到卫生间，那封红色的信还停留在梳桌台上，玉玺手指动了动，又缩了回去。
镜子里的他眼角微垂，双唇饱满，棱角被柔和的五官冲淡，再加上那一头短发，看起来半分秀气半分呆板。
玉玺贴在镜子上，想把自己看清楚一些，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有些朦胧，跟每一处无人的角落一样。他边刷牙边出去按停七点四十分的闹铃。打开厚重的窗帘，推开窗户，他稍稍清醒，然后微风吹在他的脸上，天空稍有些阴沉，不见太阳。
“早啊赵哥。”
“早啊玉玺，你得快点，美好的一天从不迟到开始。”
“放心吧赵哥，我准时着呢。”玉玺转身进入洗手间，刷完牙，洗完脸，整了整不算长的头发，换上工作服，他对着镜子说：“玉玺，要加油。”
下楼，碰巧遇到开门丢垃圾的林奶奶，在林奶奶的夸奖中玉玺来到了马路上。行人，汽车，拥挤却和谐的街道，没有鸣笛声，没有叫骂声，每个人都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不要多想，不要多做。
穿着西装的秃顶男人会从后面走来，他的手里拎着黑色的公文包，他会在玉玺前方十米左右遇到留着胡子的肥胖青年，青年与他相互让路，最后是秃顶的男人先走。
玉玺会与肥胖青年擦肩而过，骑着自行车的一男一女迎面相遇，他们会在擦过彼此的那一刻悄悄对望一眼，女子的车子突然出了点问题，她在玉玺前方停下，挡住了玉玺的路，低头查看车子，玉玺站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几秒，或几十秒，记忆里最多的时候是几分钟，在很早的时候，自行车每天出问题的时间有长有短，而现在，几乎每次自行车被修好时，玉玺刚好到达，再也无需等待。
八点十分。
玉玺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前的三轮车前停下，这是卖早点的铺子，玉玺在后面排队，他的脚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早点铺子前排队的人只有两个，那个留着高马尾的女人跑哪里去了？
玉玺看见钱大妈往他这里望了望，神色跟他一样古怪，应该也是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个人吧，玉玺想。钱大妈的表情在细微变化着，玉玺看见了，其中的一个表情，是恐惧。
终于钱大妈面带微笑的跟玉玺点头，玉玺明白，钱大妈是让自己排队，于是玉玺排在第二个人后面，成为了第三个。
“钱大妈，煎饼，里脊的，葱香菜都要，少放点辣。”
“好咧马上。”
玉玺发现钱大妈做煎饼的动作似乎生硬了，手中的动作比起以往慢了很多，玉玺想要问问情况，忍住了，因为每个人都不该管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钱大妈边做煎饼边往挂在三轮车把手上的表看，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变得像是一个新手，玉玺心中的疑惑再次升起，他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了。
终于，钱大妈把煎饼递过来，她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像是松了一口气。
“给，煎饼，加葱加香菜。”
玉玺接过早餐，转身离开时发现自己的身后空空荡荡，黄头发的小伙子也不见了，每一天，每一天他们都在，今天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机器，我们都是机器中的螺丝钉，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在此时此刻，玉玺就该出现在这里，那个高马尾和黄头发也应该出现在这里，多少年了，从未改变过。
多少年？多少年？什么是年？年是什么？
突然之间，似乎有黑色的雷霆划过虚空，玉玺定睛看去，却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已经很久未曾出现了，黑色的闪电，在记忆的最初阶段，总是有黑色的闪电般的东西莫名划过虚空。
玉玺向着师傅询问，师傅说：“这是那个混乱可怖的世界给人们心中留下的影子，就像是飞蚊症，我有时候也会看见，但只要我从不理会它，安心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它自然就会消失不见。”
玉玺回过神来，钱阿姨满脸笑容的望着他：“该去上班了，玉玺。”
“嗯嗯，好的钱阿姨。”
玉玺朝着公交车站走去，心中却依旧留有疑惑，钱阿姨脸上的笑容比起以往要古怪许多，最为古怪的是，钱阿姨微笑的时候，站的笔直，像是被看不见的符咒锁住，动弹不得。
黑色的闪电再次划过，世界似乎在一刹那变得扭曲起来。
玉玺努力抛开杂念，他不想思考，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思考，世界每天重复，时间每天固定，他在床上睁开眼睛时就知道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了。
他一切行动都随着固定的肌肉记忆与固定的思维模式在进行着，他从不会有多余的动作，更不会在思维模式上偏移，他已经成型，已经固定，思维模式一旦偏移，他除了茫然无措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该怎样去思考呢？那两个人为什么不在、钱阿姨为什么异常、黑色的闪电为什么再次出现、自己为什么要做多余的思考？自己正在干什么？那两个人为什么不在，钱阿姨为什么异常、黑色的闪电为什么再次出现、自己为什么要做多余的思考？
他只能本能的感受到问题，却无法去思考问题，他在自己反复无数次的思维模式上偏移，窒息感越发强烈，突破僵局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新走上原有的思维模式。
现在的自己正走在路上，要去上班。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觉得身心都轻松下来。
黑色的闪电消失不见，玉玺坐在长椅上，打开了装煎饼的袋子，边吃边看着这座城市的苏醒，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他身边走过，一辆辆熟悉的车子从马路上驶过，风还是带着少许凉意，玉玺从煎饼的边缘处开动，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然后翻过来咬了后头几口。
八点二十五，不远处发出隆隆的声响，洒水车正在逼近，玉玺将煎饼一股脑的吞下，起身继续赶路。身后追来脚步声。
玉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位女子，跟自己一样，三十岁上下。
她的脸奶呼呼的，一双大眼睛十分讨人喜爱。
“差一点差一点，差一点我的衣服就给洒水车弄脏了。”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她追上玉玺，跟玉玺并肩同行。她叫孙闻，是玉玺的同事，他们两人每天都在这里相遇。
中心大厦、九十八层、指挥监控室。
监控室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815路公交车的实时监控，监控中玉玺和孙闻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玉玺侧着头，看着窗外发呆。大屏幕周围有着很多的小屏幕，下方十几名人员忙碌着，一个有着鹰钩鼻的肥胖中年人正在对着三名工作人员阴沉着脸。
“那两个人呢，高马尾和黄毛，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女的那边不小心撞了车，男的那边到目前还不太清楚。”
“撞车？重复几千几万遍，还能撞车？你们三组是怎么调节的？”
其他的工作人员都是一身闲散装扮，只有鹰钩鼻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服，看起来是个板正的家伙，在他斥训的时候，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小心翼翼的回应，生怕惹怒了他。
“我们也不知道，今天跟原来一样，安排的好好的，时间到了让高马尾上场的时候耳机里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问半天他也不说话，后来她才支支吾吾的说她不小心被车撞了。”
“被哪辆车子撞的？哪个组有车子撞人了吗？”
“头，外景组五组的人，我们的人说三组的那个女的，走路走的好好的，突然就像是低血糖一样，往马路中心跌，车子没来得及，把她胳膊压住了。”
“低血糖？我看是昨晚玩过头，忘记自己是谁了吧。”鹰钩鼻的声音冰冷，指挥监控室内静若寒蝉。
“原本应该排在玉玺后面的黄毛呢，哪儿去了？”
“刚刚才跟他联系上，他说......是我们告诉他情况有变，今天不要出现的。”
“谁下的命令，行动改变，他是活的不耐烦了，想拉着世界陪葬吗？”
三组负责人干巴巴的回应：“会不会是有人黑入了我们的系统。”
“黑入系统？看来你是个坚定的外在主义者，那你更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连计算机编码与基本粒子都有，这里将被全新定义。
“算了，把那两个人带回来审问，黄毛要问清楚了，女的问完直接干掉，免得影响明天的工作。如果出了问题，总长怪罪下来，你们就和那两个人一起接受百轮刑。”
听到百轮刑三个字，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心头一紧，差点喘不上气来。
领头的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稍显尖锐阴冷的中年男声：“什么事，沈聪文。”
“规划师，这边今天出了点小问题，第三场景时有两个主要人员突然失去联络，导致玉玺产生疑惑，根据摊煎饼的钱大妈所述，玉玺再次看见了黑色的闪电。”
“影响可有平息？”
“已经平息了，这边让钱大妈动作放缓，还是在原定的时间将煎饼递给了玉玺。不过......玉玺的疑惑应该没有被抹除，最后的平息应该是玉玺自己选择不再思考这些问题的。”
“嗯，虽然玉玺已经被塑造的贴合心意，但还是要注意，人的思想是很难被彻底抹杀的，基于这个世界，我们为他量身创造了一个理想中的环境，让他能够平稳的生活，不过世界一旦发生改变，他还是会立即意识到，倘若改变较小，还可以平息，但倘若改变巨大，或许思想之火会突破冰层，到时候，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而后果，想必是你我和整个世界都不愿意看见的。”
“明白，我这边会再次加强工作人员的管理。”
“那两个打破规则者......”
“明白，会让他们记住此次教训......规划师，我们这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还是说尝试一些补救措施。”
“还不明白吗，无论什么情况发生，不再次变动情况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好的，那我按原计划进行。”
沈聪文刚刚挂断电话，电话又响了起来，沈聪文接起电话：“规划师，还有什么指令吗？”
“我记得......所有工作人员的工作都是短暂性的吧。为了让工作人员服从指挥，我们给予了他们部分权力地位，而且采用循环流的工作模式，每天每个人只需要在固定地点跟玉玺短暂接触就好。”
“是的，大部分的人每天进入玉玺世界的时间在十秒到十分钟之内。”
“可我听说，有一个女人，跟玉玺差不多大的女人......”
“您是说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三十岁？别开玩笑了，她现在的真实年龄，怎么可能只有三十岁，沈聪文，她早已老去，我们都已经老去。”
“至少我们看起来还不算老。”
“可还有多少年呢？沈聪文，你要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换，我们各自的年龄一到，就将彻底死亡。你现如今的岗位不再像从前那么受人关注与尊敬了，除了我和工作人员，没人再关注你，世界已经稳定下来，玉玺依然是焦点，但我们，我们这些让世界彻底稳定的人却遭到世界的遗忘。你在这个岗位上已经耗费了十五年，你那具失去灵魂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你还有几个十五年？”
“规划师，您想说的是？”
“没什么，你不是玉玺，我相信你拥有思考的能力，做你该做的事情，在变化的时空中。”
一阵的沉默后，规划师再次开口：“那个女人，她是个特例，对吧？”
“是的，只有她是从早到晚一直陪着玉玺的。”
“我记得当时，她是自愿的。”
“嗯嗯，并且主动要求放弃休息的时间，每天按照玉玺的生活作息进行生活。我们当时对她严密观察过一年，发现她真的只是在执行工作，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动作。”
“能有什么动作？这个世界很荒谬，但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着相同的底线，没人愿意触碰那条底线，那是所有人利益核心所在，除非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们。或许是玉玺早年的追随者吧，毕竟那个世界里的他，有过风光无限的时候。我是说，那个女人，可以让她稍作安慰，现在高师傅不该出现，她是除了高师傅外，最为安全的接触者了。”
“好的，我明白了。”
沈聪文挂断电话，随后看着大屏幕里玉玺旁边的女人，问道：“孙闻，我记得应该是这个名字吧。”
“是的头。”
“给我接通她。”
车上的孙闻微微抬头，她轻扫了一眼摄像头，再次把头低下去。
她和玉玺下了车，穿过中心广场，来到天天奶茶店。
店长已经在店里了，玉玺清点物资，孙闻端着一桶牛奶上前，玉玺疑惑的转头看着她。
“今天在路上看你似乎有点走神，这样对工作可不好哦，是有什么疑惑吗？”
“哦，没什么。”
“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的，毕竟我们从小到大每天都在一起啊。”
是的，除了师父外，这个世界上跟玉玺最亲近的就是孙闻了，并且孙闻的工作刚好和他吻合，在这个每个人都有其固定位置的世界里，孙闻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
玉玺不经意间搓了搓手，这一举动没有被孙闻和监控那头的工作人员注意到，玉玺说道：“路上本该出现的两个人没有出现，他们以前每天都会出现在那里的。”
“告诉玉玺，是因为那两个人今天遇到了些事情，确实无法按照原来的样子生活了，他们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这样会给世界带来麻烦，他们会感到内疚从而以后更加注意的。”
沈聪文的声音在隐形耳机里响起。
“你觉得呢，他们为什么没来？”沈聪文的话还没说完，孙闻提前说出了这句。
店长惊骇的看着孙闻，又僵硬的把视线挪到玉玺身上。
“孙闻，你在做什么！中心守则第三条明确规定，面对玉玺要以确定句回应，切记不要用疑问，防止其产生思考！”沈聪文怒吼。
孙闻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连忙补充道：“他们肯定是遇到了一些事情，确实无法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过完今天了，他们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这样会给世界带来麻烦，我想他们会感到内疚，今后会更加注意，他们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多管了，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说完，孙闻有些慌乱，急急的转身，却撞到了店长，奶茶撒到店长的脸上。
孙闻连连道歉，店长却平静下来，对着两人说：“我去洗手间洗把脸，然后就回去了，你们今天好好工作，加油！”
“加油！”玉玺和孙闻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