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依旧,暴雨渐小,规划师将玉玺扶起,带着玉玺走回酒馆。
镜头里,规划师走在前面,步伐稳定如山,玉玺跟在后面,像是被观音降服的小妖怪。
人们突然间就被规划师那矮小瘦削的身体冲击到了,那具身体里散发出的似乎不是力量而是魔法。
规划师只是走到玉玺的面前,居高临下的讲了两句,天空中的闪电突然就消失了,暴雨也被平息下来,虽然浓厚的黑云依旧在那片天空聚集,但总归要比之前稳定不少。
玉玺走进酒馆的时候,酒馆里满是碰杯声与摇色子的声音,规划师进来了,没有人理会,玉玺进来了也没有人理会,大家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之前的风暴一半,自顾自的玩乐,玉玺扭掉衣服里堆积的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旁边的人疑惑的抬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不似之前遇到的那些,他的声音不带半分友好。
“我......我,衣服里全是水,我整理一下。”玉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水?那里来的水?就外面的小雨,能把你衣服淋透了?”那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了玉玺一眼,随后转头大吼:“你们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动了筛子?”
他看不见吗?
外界刚刚不知是怎么了,大雨没了命似的狂下不止,天空中有亮白的闪电划过,雷声隆隆作响,怎么一进到这里,像是来到了另一个维度?
玉玺看向规划师,想要寻求帮助,却发现规划师也疑惑的看着他:“什么水?”规划师身上明明也被淋透了,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上,现在还在往下滴水,为什么他也像是没有察觉似的?
规划师像是突然理解了,轻叹一声,随后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雨水被集中到发尖,全部滴落下去。
“这样,是不是有雨水被挤了出来?”
“是......啊。”玉玺不知道规划师的用意,茫然的回应。
规划师又是一声轻叹,他说:“没有水,也没有暴雨,玉玺,你跟我来。”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黑色的裂痕突兀的出现,布满整个酒馆,然后玉玺发现,似乎除了自己没人看得见这些裂痕,其中有一条裂痕正好穿过一个人的胳膊,那个人的胳膊掉落下来,可那人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喝酒。
规划师突然抓住了玉玺的手腕,强行将玉玺带向二楼隔间里。玉玺不知道的是,他进入隔间之后,整个酒馆里,响起了吞咽唾沫的声音。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
玉玺坐在规划师的正对面,规划师的衣服里不断的有水从底下流出,玉玺的衣服里也是,两人刚刚被大雨淋了个透彻,现在两人脚下的水都快要连在一起了,可规划师却说,没有水,外面刚刚也没有下大雨。玉玺侧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屋檐还在滴答个不停,路面上也满是积水,他的头似乎又痛了起来,太阳穴一条一条的,像是有血要迸溅出来。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过如果用最简短的话来概括,你是一个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
“是的,事情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候,你是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你是脑科学与计算机科学双博士学位的天才,你在短短几年就发明出了好些让大家生活变得简单的物品,大家都很喜欢你。
然后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应该是比你大一些,留着瀑布般的刘海,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你们相爱了,所有人都为你们感到高兴,然后,灾难突然降临,一辆卡车失去控制迎面朝着那个女孩撞去,你大声的吼叫,用尽浑身力气冲向那个女孩,可为时已晚,她被撞死在卡车之下。
你太过悲痛,带着对女孩的不舍与对世界的怨恨,昏死了过去,大家把你送进医院,等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你失忆了。”
规划师眼里流漏出难以掩饰的悲痛,“你不仅仅是失忆了,大脑还开始频繁出现幻觉,一些黑色的闪电、一些虚幻的影子,和一些永远无法散去的乌云,甚至有时候你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天气,你有时候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突然躲进屋檐下避雨,那神情就像是被淋坏了的小狗,让人可怜。
医生说,你这种情况,需要一个完全稳定的生活,每天的重复,不停的重复,以此来把你的每时每刻都固定下来,让你习惯,等有一天你完全习惯了,所有的幻想全部消失了,无论心情怎么变换也不会再出现逼真的想象,你就可以痊愈了。”
规划师起身,随意的拍打了两下衣服,说:“你看见的是被雨水淋透的衣服,而我看见的是没有任何水渍的衣服。”
规划师拍打的时候,水渍飞溅,溅到了玉玺脸上,玉玺摸了摸脸,满是迷茫。
“于是大家决心将你痊愈,大家自发行动,从每天的清晨开始,每个人都像是一枚钉子,钉子你人生中的各个时间节点,让你熟悉、熟悉再熟悉,大家用行动推着你往前跑,让你用习惯去生活,忘却那些不好的思考。
因为一旦思考,就会产生联想,而你的联想,能够侵入你的生活,让你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为了让你痊愈,大家已经为你演了十五年的戏!
我们都为了你好,都想让你真正痊愈,但你一直不曾真正痊愈,我们有观察过你,你似乎还是认为每天都是阴天,于是我们不停的坚持着,不停的坚持着,一直坚持到今天。
现在有些人实在是太累了,毕竟一个人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他们有部分开始发牢骚,但没有一个人真正放弃。
玉玺,你要知道,最初我们都是为了你,但你也要理解,我们为了这场戏付出的太多,现在这场戏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你而演了,现在驱动我们的,是完成一个目标的信念。
我们必须将这场戏演下去,直到十年、二十年后的胜利来临。”
规划师坐在桌子上,面对玉玺,他的脸贴近玉玺的脸,他的眼神带着愤怒的坚定。
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觉得大家付出的太多,而你全然不知道,这不公平,玉玺,你要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太多,你欠我们的,你不能崩溃,为了你,也为了大家,你要配合这场戏好好的演下去,直到多年以后,你痊愈为止。
在你出了事情的时候,是大家联合起来救赎你,现在大家都挣扎在你这里,你也该懂些事,为了大家,不要老是再想奇怪的事情了。
你也不想想,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世界不可能必须围绕着你旋转,这本就不符合逻辑,为了你自己,也为我们大家,你要承担起你的责任,安心的沉浸在原来的世界里,好好的养病,和我们共同完成这一个艰难漫长却是民心所向的任务。你明白了吗?”
规划师的语气越来越坚定,坚定中透漏着愤怒。
玉玺明白了,他彻底的明白了,一切的疑惑都被解开,黑色的闪电,永远阴沉的天空,万年不变的生活,围绕着他旋转的世界,这些奇怪的看起来毫无逻辑的东西串联了起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大家确实不是钉在世界里,因为世界本就不需要钉子,大家钉住的是自己的世界,因为自己才是需要被钉住的那一个,但大家也都有他们各自的人生,他们在精确的时间、精确的地点将自己钉住,然后就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怪不得夜里敲门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因为那里本就不是他们的家啊,他们是为了自己,才假装拥有一个家,每天在相应的时候,出现在家里,就是为了钉住自己,让自己的病情得到缓解。
大家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付出了那么年,确实应该配合着好好的去演这场戏,直到终点来临,自己得到了痊愈,大家也追逐到了信念。玉玺看着规划师,重重的点了点头。
规划师漏出欣慰的目光,他端起茶壶,给玉玺倒了杯茶水,玉玺接过,一饮而尽,两人对坐着,彼此沉默。
直播画面定格在规划师拉着玉玺进入了二楼的房间里,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渐渐平复的天空告诉了他们,结束了,至少暂时的结束了。
此时正值凌晨两点整,是一天里雨最大的时候,酒馆里隐隐传来吵杂的叫骂,窗外雨声沙沙,万家灯火通明,万人走出房间,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同一个地点,那里的天空依旧昏暗,但已经与其他地方的相差无几了。
无数心脏狂跳声从从世间隐去,转而是氧气耗尽之人浮出水面的急促而悠长的呼吸声,那是重获新生的呼吸,这其中,有些人吐气时,因还未平复的情绪,带着断续的颤动。
广场上不知何时聚满了人,大大小小的店铺重新开了张,人们落座,小声交谈,他们的目光汇聚在中心区域外围的某间酒馆里,他们的交谈总是围绕着一个名字而展开。
他们想起来了,他们现在的生活,他们面对比他们低级或高级的人,他们有时挣扎在各种强权之下,有时他们就是强权,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已经快要忘记了为什么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现在他们记起来了,因为水火的外面,是连时间都被吞噬的虚无,他们是躲在水火之中的可怜人。
玉玺在回去的路上,发现世界变得更亮了些,四面八方都朦胧着光晕,玉玺知道,以他的家为中心,光晕铺散在无形的半径之外,玉玺正一个人,走向半径之内,那里漆黑一片,路灯惨淡,丝毫不会有行人的踪迹。
不过他不再害怕,他得到了一切的答案,并且有了明确的目标,他的目标不是遥不可及的上城区房子,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大家,安心养病。
太久没有思考的人,即使思维的壁垒有了裂痕,也还是容易被用棉花填补上的,你只是产生了疑惑,你依旧没有思考的能力,不会思考,就不懂得思辨,只要给你塑造的世界观清晰完整,填补了你的疑惑,壁垒就依旧坚挺。
你要答案就给你答案,你要真想就给你真相,反正你脱离答案之外,你太过遥远,你触碰不到,所以至于真假,也不再重要。
衣服破旧了,那就换一件,反正一介平民,也看不见皇帝的衣橱里究竟藏有多少件衣服。规划师站在窗前看着玉玺的背影,咧嘴笑了笑。
规划师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小得意的,这是公关中最基本的填补法,出了问题,找到显露的问题点,寻找问题点所引出的其他小点,所有的点连接成几个故事,从这几个故事中,找出最能够平息大众的一个,或者对己方最有利的一个,抛出去,万事大吉。
规划师觉得自己的实践操作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他对此很高兴,他拿来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望着无眠的四座城市,接下来就是争夺政权的时候了,游戏的高潮打的漂亮没有用,打通了关才是真理。
总长自身已经拥有了稳定的政权影响力,他早已不需要靠着玉玺来亮明身份了,这时候规划师将玉玺佩戴在身上,告诉大家他才是玉玺实际拥有者,确实会动摇总长的权力体系,但不足以掀翻它。
所以规划师并没有打算佩戴玉玺,规划师从腰间亮出来的是一枚滴答滴答正进行着倒计时的核弹,然后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给核弹上了锁。
在世界稳定之初,总长靠着玉玺迅速在大众面前亮明身份,从而掌握了政权,但是现在,规划师并不准备用这种温婉的方式,规划师的手段直接且暴力,他是在赤裸裸的威胁众生,想要维持这个世界,就得跟着他规划师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