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豪华私家车内,规划师坐在后排无声的望着正在被疏散的人群。
三城主在另一侧说道:“司机是我的发小,绝对可靠。”
“发......小?”
“是的,我们当时是一起进来的。”
“发小的意思是?”
“哦哦,可能是地方性词汇,意为好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绝对信赖的好朋友。”
“哦,好朋友、好朋友......”规划师重复念叨着。
“规划师大人,是您帮助我登上了三城主的位置,我对您的衷心在刚刚总长面前已经完全展现出来了,我现在是完全捆绑在您的身上了,您看,可以不可以透漏些......您究竟想要下一盘怎样的棋?”
“想当内城主吗?”规划师的声音有些尖锐,像是小时候发育时喊破了喉咙,听起来有些阴冷,“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制造假象,把动静搞大,让他们白忙一场,正好牵制总长的私人势力,给我一些空间,我需要做些事情。你是计划中比较关键的一步,先放一放你的那些无聊趣味,最近就别天天拿那些二级、三级或是劳民玩耍了,好好工作,等事情完成,你做了内城主,想拿谁玩拿谁玩。”
三城主面漏难色。
“没关系的,放轻松,我是这个世界的实际规划者,我规划出的世界是怎样的,难道我自己能不知道吗?稳固的世界只会存在两种方式,一种全然美好,一种全然腐烂,很不幸,这是一个全然腐烂的世界,我们都是些烂人。”
规划师用他皮包骨的脸冲着三城主微笑,骷髅般的笑。
三城主在家门口下车,冲着车内的规划师点头,然后对着司机说:“刘浩奇,记得一定要把规划师大人送到家。”
司机点了点头,车子扬长而去,三城主家的大门被打开,管家从院子里走出来给三城主打伞,随后问道:“今晚的兽斗场要开始了,您还去观看吗?”
“不了,最近让我们的所有人全部远离这些玩意,告诉他们,如果近期他们出了错误,我和他们都会进入兽斗场,以参赛者的名义。”
车子停在了内城一栋高档单身公寓前,公寓大楼的牌子上写着醒目的规划师三个字,这一栋楼都是规划师的私人领地,但对于世界的上层权力者来说,就显得有些寒酸了,规划师的领地所占面积,还不到三城主家的五分之一。
“规划师大人,到了。”司机见规划师没有动作,轻声提醒。
“如果没听错的话,你叫刘浩奇是吧。”
车外的雨大了些,雨水打在车窗上,车内升起淡淡的雾气,里面的人脸模糊不清,正如看不清样貌的天空与云。
刘浩奇心头一紧,连忙应答:“是的,无足轻重的名字,大人您无需在意。”
“你紧张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的那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发,发小。”
“对,发小,真是离我很遥远的一个词汇。”
刘浩奇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规划师,规划师正望着车窗玻璃,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落寞,不像是装出来的,或许规划师真的很喜欢这个词汇,也真的羡慕可以有与这个词汇相对应的人。
自从规划师暗中提携三城主,刘浩奇跟在三城主后面,拥有了部分的权力,刘浩奇就开始反过来对规划师进行分析。
刘浩奇知道规划师并不简单,或者可以说是最复杂的一个,他隐隐打听到部分规划师与总长之间的事情,觉得规划师总有一天会举旗反叛,三城主无疑是提前部下的暗棋,刘浩奇知晓了这点后反而心安了一些。
毕竟无缘无故的提携才最让人担忧,现在至少能明确,三城主是“马”、是“炮”、是“車”,是用来将军的棋子之一,而并非派出去送死的“卒”。
现在棋局整个的动了起来,三城主已经被摆放在将军的路上,可这时候,为什么要找上他一个开车的?
规划师有好些忠诚追随者,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三级人或是劳民,规划师基于一些刘浩奇缺失的信息而选择了拉拢他们,刘浩奇能够查到的确切的一个人,是规划师的管家兼保镖。
那是一个带着满口方言的壮汉,壮汉因为不会普通话又身高马大而没能立刻与他人产生信任,一身的肌肉抵不过人潮汹涌。
他在政局划分时被归纳为了劳民,他在囚笼里展现野蛮的肌肉,供大家赏乐,是规划师打开了他的囚笼,领着他来到宽大舒适的房间,清洗他肮脏的身体,给他换上西服,带他出入高档餐厅,直到他们站在政治管理局的大门前,他仍觉得梦幻。
规划师说:“我需要一些兄弟。”
他说:“那我当你兄弟。”
规划师说:“我可能得进行一个计划。”
他说:“那我帮你完成计划。”
规划师说:“计划失败了,你我可能都得变成劳民。”
他说:“我本就是一名劳民。”
于是,他被赋予管家的称号,获得了比一级人更高一个地位的权力。
后来的事情刘浩奇当然不知道,但刘浩奇知道类似壮汉的人还有不少,他们都是被规划师从水深火热中悄悄拉出来的,对规划师抱有很强的归属感。
看起来,规划师的身边围着一圈的兄弟,对于“发小”这个词汇,应该是不会太羡慕的,但刘浩奇知道,或许那些兄弟也知道,规划师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大的感情,规划师的世界里很空旷,始终只有一个人和一件事,他与他的梦想。
他在坚定的朝着梦想前进着,或许直到抵达梦想之前,他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所谓感情的牵绊,而抵达梦想的时候,或许他早已失去了对于情绪的感触。至于规划师的梦想,大概是取代总长的位置,掌握世界的权力吧。
想要掌握世界权力的人,又怎么能够拥有“发小”这种东西。
皇帝向来是孤独的,即便他还是太子时。
规划师沉默,刘浩奇也跟着沉默,刘浩奇不敢接话,因为他不清楚规划师的用意,车内无形的压力让刘浩奇胸口隐隐发闷,雨水打在车顶,发出沙沙的背景音。
“你觉得我要跟你聊些什么?”规划师在后视镜里对上刘浩奇的眼睛。
“小人愚笨,真的猜不出。”刘浩奇连忙将视线移开。
“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我相信,可你的发小是个软弱无能的人。而我不需要软弱无能的人。”
刘浩奇沉默,又是一句强硬的话语,他无法接口。
“你愿意代替他,成为我身边的一个聪明人吗?”
规划师身体前倾,消瘦的脸从后方贴紧刘浩奇,让刘浩奇觉得,有个骷髅在后方凝视着自己。
这是一场选择,也是一场威胁,三城主位高权重,绝对是规划师最大的帮手,放在棋局里三城主就相当于是“車”,是带领大军冲锋陷阵的一个,但“車”有时候也是可以舍弃的,而无关紧要的“卒”某些时候可以在无意中改变局势,规划师要弃他的“車”,招揽一个“卒”。
刘浩奇不知道规划师到底要做些什么,但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是,要用“卒”顶替“車”,从而让对方老将放松警惕。
可“卒”和“車”是发小,他不怕两者串通吗,规划师用过的人,总长绝对不会再委以重任,但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反叛规划师,在总长那里应该能落得一个比弃子好些的结局。
刘浩奇眼睛微动,缓缓说道:“很抱歉,我不能出卖自己的发小,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可以帮助他一起改变,他是您悄悄携带上去的,他是忠诚于您的,这点我很确定。”
“很好!发小当然不能出卖,出卖了发小还有人性吗?还能相信吗?我是相信三城主他的忠诚的,我可没说让你出卖他。”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需要给他的忠诚上一把锁,这样会让我安心。”规划师带着淡淡的笑容,“最亲近的人就是最牢固的锁,你就是那把锁,我需要你锁住他的方向,让他全心全意的跟着我的计划走,如果他有所怀疑,有所偏离,我需要你纠正他的错误想法,等到计划完成,我会承诺给他内城主的位置,这点你放心,同时,我还有三个外城主的位置,是空缺的。外城主再怎么说,也有自己的领地和......自己的司机。当然,显而易见的,外城主依然是内城主最得力的手下。”
又是一阵沉默,车内雾气浓烈,在车窗上涂满了白色的水雾。
规划师打开车门,高大的管家上前给他撑伞,规划师的身体那么瘦小,在管家面前像是个孩子,可管家恭敬的弯着腰,一幅拜服的样子。
刘浩奇开车离开,规划师安静的站在雨里,十几年的隐忍,终于到了出手之时。
在世界稳定的时候,局势混乱,规划师寻找到了总长与高校师傅,他们组成联盟。
三个人三个分工,规划师负责暗中操控,高晓师傅长得容易让人信赖,负责接触玉玺,总长原本就是政治场里的人物,所以负责在大众面前露脸,规划师把总长推向大众。
而总长却趁机把规划师和高晓打入冷宫,世人只知道是总长大人稳定了世界,而不知道真正稳定世界的,是规划师和高晓。
当玉玺这边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后,规划师回头,发现总长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难以搬倒了。
总长只是一个政治家,除了会表演,一无所长,但当时规划师正需要一个会表演的政治家,就像需要一个看的让人心安的师傅一样,而这,是规划师没有的。
规划师看了看高大的管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他的声音与样貌都不适合做一名政治家,他那些年来也只做过大众管理、局势规划。
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这些是他的专业,他总是习惯居于幕后,他害怕站在众人面前,那样他会感到自卑,所以他才有了空子,让总长钻入。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规划师不再害怕露脸,虽然形象依旧是个问题,但也不是毫无机会。
规划师准备在玉玺身上做做手脚,玉玺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核弹,规划师准备将总长搬倒的同时,顺带掌握核弹的另一组密码,以牵制高晓。
晚上八点五十五,最后一位顾客拎着奶茶满意的走了,两人疲惫的收拾好店铺,将大门锁上,然后按照原路线上电梯,出门,穿过中心广场,来到公交站台。
他们下了公交,挥手告别。
玉玺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灯朦朦胧胧,散出虚幻的颗粒,风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起伏风,风中夹杂着丝丝细雨,打在玉玺的脸上,有些清凉。玉
玺的身体因劳累变得有些沉重,他的思绪也乱七八糟,情绪莫名低落,在这条空无一人的回家路上,他很奇怪的多出了一些感受,他觉得胸口隐隐有些沉重,不明了、不难受,只是隐隐的存在那里,他感受到了孤独。
每个人都是一枚钉子,在合适的时间,钉在合适的地点,玉玺也是一枚钉子,一枚恪尽职守的钉子,他把自己钉好了,世界就变得稳固,世界稳固了,人人都能得到幸福。
“玉玺,你幸福吗?”他轻声问到。
他的眼睛是下垂的,眼皮耷拉着,头发湿润,也跟着耷拉着,他在无人的小路上行走,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九点三十分,内城,中心规划区,标注地,鸭血粉丝店。
玉玺在鸭血粉丝店门口停下脚步,看着万年不变的招牌,这家店也是一枚钉子,师傅也是,他心想。
那早上的赵哥、扔垃圾的林奶奶、卖煎饼的钱大妈、洒水车、公交车、孙闻、店长和每天来回反复的客人们,他们也是。大家都是钉子,在合适的时间,钉在合适的地点,这样,世界就能变得稳固,既然大家都是这样的,那我又在忧愁什么?
难道所有人都是错误的吗?
九点三十五分,玉玺推开帘子,走进店铺,坐在角落,点了一碗鸭血粉丝。
店里的伙计给他送上粉丝后就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今天异常的经历,很奇怪的,玉玺又莫名的感到了孤独。
他吃的很缓慢,手中的动作自发成型,脑子里空空的,想要想一些东西,却只感到疲惫,他吃完了粉丝,抬起头,师傅安静的站在那里。
“吃完啦?”声音苍老沉着,给人一种坚定的信任感。
“吃完啦师傅。”
“今天过得怎么样?”
“一切......挺好的师傅。”
“还记的我怎么说的吗?如果有什么疑惑,可以跟我说,我是你师傅,会帮助你的。”
玉玺望着师傅,随后说:“今天遇到了些怪事,想要理清楚,却发现我根本理不清,我一思考就难受,思绪混为一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玉玺,思考会让人产生很多负面的情绪,比如怀疑、比如迷茫、比如孤独。”
“对的,我好像就是这样。”
“所以,不要去思考,还记得我说的吗?按照自己应该的节奏走,想想上城区的房子,你光思考,能赚钱买到房子吗?”
“不能。”
“对吧,所以无需去思考,这个世界是由无数的钉子钉牢固的,但有时候有些钉子会松落,这是无法避免的,我相信,那些钉子会重新找回状态,再一次为了他们和世界的稳定而钉在自己的岗位上。”
“我明白了师傅。”
师傅摸了摸玉玺的头,轻声安慰到:“玉玺啊,师傅希望你能专心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过多的去想其他问题,如果真的有什么疑惑,就来找师傅。”
师傅慈祥的微笑,眼底透出老人的和蔼:“去吧,该回去洗澡了,小品快要到了。”
“嗯嗯,好的师傅。”
玉玺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师傅的声音。
“玉玺呀。”
玉玺回头,这是玉玺第一次看见师傅这样的表情,师傅的慈祥中似乎掺杂了犹豫,师傅的眉尾如之前的玉玺一样,也耷拉着,他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情绪。
片刻后,师傅轻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就是说今天有点晚了,要抓紧。”
玉玺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点四十分。
“好的师傅。”他回应到。
高晓看着玉玺走出店铺,走进他的大楼,他转身走进后厨,再从后门走出,豪华的黑色轿车在细雨中等待着他,他坐上了车,远离了破旧的小店。
轿车行驶的方向尽头,是一个黑色的尖塔,尖塔上挂着一个圆,圆里面似乎画着简易的世界地图。
那是真界教的标志。
轿车停在了尖塔下方,陆续有教徒从塔下走出,高晓来到教堂,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外面的雨声大了起来,教堂内只剩下施教的教主。高晓走到教主面前,那是一位女性,年龄不小,却依旧有着饱满的双唇。
墙壁上挂着一幅图,一幅画出来的世界地图,五大洲七大洋清晰可辨认,这本应该在如今的世界绝对禁止的,因为如今这个世界的地图中没有海洋,也没有大陆,只有一个内城,内城的外侧是三个围绕着它的外城,内城的里面清晰的划出了中心区域,那里是禁地,而外城的外面则是一片朦胧,一般来说,画师会用铅笔将那些区域涂抹均匀,那里意味着世界的尽头。
教主转身,对着那副图跪下祈祷,嘴里念念有词。
“愿外界宽恕我等,我等本是无罪之人,如今却罪恶满身,我等深感罪恶,我等诚心忏悔,愿外界宽恕我等......”
“外界,真的是存在着的吗?”
高晓站在一侧,像是风雨中的秋叶,摇摇欲坠。
“当然,这是事实,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我们如何逃避,外界就存在那里。”
“可外界......毫无声息。”
“时候未到。晓,时候一到,审判就将降临。这世界一切的罪恶都将被清洗,而守住内心的人,将得到外界最诚挚的祝福,他们将被赋予继续在外界生存的权力。”
主教将高晓拉下,让高晓跪在一侧。
“晓,无需担心,欺骗也要看欺骗的是谁,你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审判日降临时,你我夫妻都会得到宽恕。”
高晓闭上眼睛,想要诚心祈祷,却看见另一双眼睛,一双跟自己很像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眼角微微下垂,带着信任他的目光,那双眼睛说:“师傅最好了。”
高晓猛然睁眼,发现墙壁上的地图不见了。
一侧的主教也睁开了眼睛,她一向平静的语气中也出现了波动,她说:“时间太久了,它又回到了原点,可为什么,画师为什么没有更换!”
主教站起身,朝着外面跑,边跑边喊到:“画师呢,画师呢?象征不能缺失,一刻也不能缺失,外界会看见的,这是不够虔诚的表现,这是不够虔诚的表现!”
高晓沉默的看着妻子的背影,今天出现的问题似乎格外的多。
他抬起头,似乎是看向教堂二楼的黑暗里,可他的眼睛空洞,没有聚焦,他像是在仰头凝望虚无,他轻声的问道:“你们是真实存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