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就是这样,当事情无关自己时,不管是善良还是恶意,都会最大程度的被激发出来。
一时间,围观百姓们摇头叹息,都同情起了谢临川和胧月郡主母子俩。
尤其是胧月郡主,痛失爱子,一夜白头,白发人送黑发人,才三十多岁的美貌夫人,一昔老衰成了老妪模样,这份遭遇,岂止是起凄惨,简直是太凄惨了。
所以,他们不光自己同情,还将这份同情塞进风中 ,送进京城, 让这股风刮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刮遍京城的每一个犄角嘎达缝。
短短不过一日的功夫,谢临川遭到匪徒拦路截杀,尸体扔到凤鸣山上被野兽啃食殆尽,胧月郡主痛失爱子,悲恸之下一夜白头的消息,就如燎原之火一般在京城中蔓延开了,控都控不住。
皇宫,隆安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沉沉地扫视跪在地上的群臣。
“外面的消息,想必诸位爱卿也都听见了,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朕不作为,朕倒想问问诸位爱卿,朕要如何作为是好?是将百姓们的嘴捂住,不许他们再谈论此事,还是将那胧月郡主抓起来,捆在菜市口的刑台上示众,以此来逼谢临川现身?”
声音落下,满殿寂静,群臣无言。
因为隆安帝说的这两个法子,哪一个都不可行。
将百姓们的嘴捂起来?
开玩笑,天下百姓何其多,一人一张嘴,捂得过来吗?
更何况,世人大多都有一种逆反心理,越是捂嘴不让他们说,他们越说得来劲儿。
再者,捂嘴代表什么?捂嘴那是理亏词穷心虚的表现。
至于说将胧月郡主抓起来,捆到菜市场的刑台上示众逼谢临川现身,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证据能证明谢临川是假死脱身。
反倒是胧月郡主,好好的一个美貌夫人,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整个人呈断崖式衰老,形容凄惨的除了还能喘气外,简直与鬼魅无疑。
昨天胧月郡主更是抱着她儿子谢临川的尸骨,徒步走回京城,又走回自己的郡主府,一路上不知道引来了多少百姓围观。
每一个目睹了胧月郡主现今状况的人,无不心生怜悯之情。
别说是外面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老百姓,就是他们这些深知其中内情,并且心知肚明之人,乍一看见胧月郡主那副鬼模样,也都震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一刻,连他们险些都要相信,谢临川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假死脱身。
这种情况下,隆安帝要是真敢下令将胧月郡主捆到菜市场刑台上逼迫谢临川现身,百姓们指不定要炸锅成什么样子。
愤怒之下的百姓群体是相当可怕的,如果有心人再在暗中火上浇油,指不定他们脑子一发热,就敢做出屠龙的事情来。
就算不屠龙,这些人掀起的舆论浪潮也不容小觑。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就是隆安帝的水。
隆安帝不可能为了一个谢临川,去冒这样大的风险。
……难道就只能这样任由谢临川逍遥法外吗?
真是不甘心啊。
……
太后居住的深宫内。
“不甘心?”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笑道,“哼,不甘心又如何?他们还敢拿胧月作法不成?不过……”
太后眼眸微眯,眸底泛起一抹森冷的寒意:“哀家倒是希望他们能拿胧月作法呢。”
她的胧月都变成那副鬼模样了,隆安帝要是敢拿胧月作法,她刚好就有了一个挑起民愤的契机。
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枉费胧月受的那些苦难,以及容貌上面无法逆转的牺牲。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容貌上的牺牲更加惨烈呢。
可惜。
隆安帝那样一个谨慎和胆小之人,定然不敢,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太后遗憾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急匆匆进来。
一进来就跪到了地上。
太后闭上眼睛,胸膛也瞬间高高地鼓起,似乎吸了很大很大一口气进去。
那口气在她的胸腔中盘恒,左冲右撞,撞到哪里哪里就炸开一团火焰。
太后那张虽然上了年岁,但依旧保养精致的脸很快就紫涨成了猪肝色。
一众宫女太监屏气凝声,连呼吸的气流都控制到最小,生怕弄出动静来。
整个寝宫内鸦雀无声,死寂的仿佛午夜的坟场。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这才缓缓将那口气吐出,撩起眼皮望向跪在地上的宫女。
“怎么,又没见到皇上吗?”
凉如寒江水的声音响起。
本就心中忐忑难安的宫女,这会儿更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上,颤声说道:
“太……太后娘娘恕罪,奴婢没能见到皇上,不过皇上让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出来见奴婢了,那大太监传话说,皇上忙于政事,眼下实在不得空,待皇上空闲下来后,自会过来给太后请安,皇上还让太后好生静养,莫要多思多想,也不要被外面的事情干扰,万事还是要以太后娘娘的身体为重!”
宫女一口气说完,身上已然大汗淋漓,可整个人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一张脸更是惨白无血丝。
因为宫女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进入最后的倒计时了。
自从太后被隆安帝以“静养身体”的名义禁足后,最开始的那几天,太后倒也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寝宫内静养。
然而待了没几日,太后就开始遣宫女太监往隆安帝那边跑,主要意思就是告诉隆安帝,她现在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再静养了。
意在让隆安帝解除她的禁足令。
可惜,太后派过去的那些人中,没有一个能见到隆安帝的。
每次都被隆安帝身边的大监,三言两语的就给打发回来了。
而那些被打发回来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现在轮到她了。
宫女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惊恐,面色灰败,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还这么年轻!
她还不想死啊!!
谁来救救她啊!!!
……没人能救得了她的!
小宫女心中凄凉恐慌,哭得更大声更绝望了。
而随着她的放声嚎哭,某些身体的机能也因为过于恐惧而失去了控制。
一股古怪的气味在寝宫内弥漫开。
太后刚端起茶盏,想要喝口茶水压压内心的愤怒。
忽然。
她动动鼻子闻了闻,问:“什么味道?”
好腥臭。
她的寝宫内怎么会出现这种难闻的味道!
莫非那些个宫女太监看她被皇帝禁足了,就一个个胆大包天的不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开始偷懒敷衍她了?
想到这种可能,太后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立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双老而精的眼睛更是透出阴森森的寒芒。
好奇不巧,那吓破了胆的小宫女这会儿刚好抬起一点儿头 ,无意间看见这一幕,小宫女吓得胆子都要裂开了!
于是寝宫内的味道就愈发浓烈不可言。
太后终于注意到了腥臭味的来源,胃里面瞬间排山倒海,恶心的险些没将隔夜饭吐出来。
她当即摔了茶盏,一手拿着锦帕掩住口鼻,一手指着那小宫女道:“快,快将这没用的东西给哀家拖出去,乱棍打死,打死!”
竟敢在她的寝宫内排这种污秽之物,简直岂有此理!
两个太监连忙将小宫女拖了下去。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以及小宫女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太后对这种声音早就听习惯了,听起来不觉得头皮发麻,反倒觉得心中畅快。
她呵斥那些正忙着紧急清理寝宫的宫女太监:“手脚都放麻利一点,眼睛也都睁大了,要是再让哀家闻到一丁点不好的味道,仔细哀家剥了你们的皮,眼下天寒,哀家的小乖乖还缺一件皮裘呢!”
小乖乖是太后养的一条狗。
吃饭的盆是纯银打造的。
出恭的桶是纯金打造的。
狗身上的衣服一天一换,件件都是简直不菲的绫罗绸罗。
谁都知道小乖乖是太后的心肝宝贝。
本就大气不敢粗喘的宫女太监,此时听见太后这么说,一个个吓得冷汗直冒,浑身神经骤然紧绷起来。
擦地的太监趴在地上,恨不能用嘴将地舔|舐一遍。
熏香的宫女更是不敢大意,捧着香炉走遍寝宫的角角落落,连床底下都不敢遗漏。
一群人紧锣密鼓地忙碌一通后,太后的寝宫终于恢复到了先前的幽香扑鼻。
太后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然而这份好脸色也仅仅只维持了片刻。
太后又想到了隆安帝。
都说儿大不由娘。
何况太后这个儿子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更何况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儿子,还不是太后亲生的。
隆安帝刚登基那几年,对太后可谓是毕恭毕敬,太后半夜多咳嗽一声,隆安帝都能紧张的横穿半个皇宫,亲自跑来探望。
探望完了,隆安帝还要在一旁伺疾,陪着太后说话唠嗑大半宿。
整个皇宫上下,包括文武百官,无不夸赞隆安帝是个大孝子。
百善孝为先,一个人不管他有多么十恶不赦,可但凡他披上一层“孝”字外衣,那这个人就不是罪大恶极。
隆安帝的孝无人可及。
连太后自己都不止一次地感慨, 隆安帝虽不是她亲生的,但却胜过亲生的。
要知道,太后虽然没能为先帝产下皇子,但却为先帝生下了一位公主。
那是太后唯一的一个孩子。
太后疼得如珠似宝, 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的那种。
结果呢?
结果有次家宴,太后不小心呛到,她如珠似宝一般疼大的公主,嫌弃地避到了边上去,生怕她咳嗽出来的口水喷到自己脸上去。
反倒是从小到大没喝过太后一口奶,没被太后抱过一次的隆安帝,不但没有跳起来避开,反而担心宫女伺候的不周到,亲自上前去,帮太后抚着心口顺气,丝毫没有半点嫌弃太后的意思。
而那个时候,隆安帝已经登基整整六年了。
在隆安帝的统治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朝臣们对隆安帝亦是个个臣服,并不存在隆安帝要靠着太后来巩固自己的皇位一说。
隆安帝对太后,就只是单纯的孝顺。
那个时候,太后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就是她自己生了儿子出来,恐怕也不会像隆安帝那般孝顺她。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后发现,隆安帝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淡了。
太后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隆安帝依旧会过来探望。
但是隆安帝眼中真切的担忧不见了。
更多的是走个形式的过场。
而对于太后提出来的各种要求,比如提携太后娘家的侄子去哪个位置做官,或者封太后某个友人家的儿子一个中郎将做做……等等。
诸如此类的耳边风,隆安帝要么选择性装聋作哑,要么就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
太后为此在心中大骂隆安帝狼子野心,利用她这个太后坐稳江山后,就过河拆桥弃她不管了。
丝毫不去想想,隆安帝的皇位是他自己争来的,隆安帝的江山也是他自己守住的,隆安帝之所以对她这个太后奉若亲母,是因为她是先帝的皇后。
仅此而已。
没有她这个太后,隆安帝依旧是隆安帝。
可没有隆安帝,她这个太后就未必还是太后。
就算她还是太后,那她也不能够在后宫一人独大。
这些太后都不去想。
她只看到隆安帝对她不如以往那般言听计从了,却不会反思是她自己胃口越来越大,利用隆安帝对她的孝顺,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娘家的人往朝中安插,做起了外戚专政的大梦。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更何况励精图治如隆安帝。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既然他先对哀家不仁,那就莫要怪哀家对他不义了。”
太后心中暗自冷笑,眸底的寒芒森冷蚀骨,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猩红光芒,宛如闻到血腥味的野兽,张口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时刻准备大开杀戒。
下方垂首而立的太监宫女们缩脖夹腚,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
太后看得不耐烦,皱了皱眉,抬手摁住额头。
一个长相和孙嬷嬷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女官,见状,立马挥手将这群没用的东西往外驱赶:“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一群宫女太监如蒙大赦,个个恨不能跪下来给这年轻女官磕头谢恩。
今天的太后,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的的可怕!
他们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如履薄冰!
等寝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退干净了,那年轻女宫这才走到太后身后。
“太后,奴婢帮您按按吧。”
“恩,好。”
年轻女官就动作娴熟地帮太后按起了额头。
太后微微阖眼帘,问她:“芙蕖啊,你母亲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年轻女官道:“暂时还没有。太后放心,母亲那边若有消息传来,奴婢会第一时间禀告的。眼下,太后还是莫要操心其他的了,您这样熬心沥血的,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啊,您不心疼自个儿的身体,奴婢瞧着还心疼呢。”
跟那些在太后面前抖得跟小鸡崽子的宫女太监们不一样,年轻女官显然并不怎么畏惧太后,说起话来随意而自然。
当然,最主要的说,她说的这些话,也很得太后的心就是了。
年轻女官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高挑,瓜子脸,白玉肌肤,一双眼睛水灵动人,很有几分姿色。
女官名叫柳芙蕖,是孙嬷嬷的女儿。
有身为亲娘的孙嬷嬷在后面亲自教导,柳芙蕖深知如何讨太后的欢心。
因此,柳芙蕖很得太后的重用。
不然的话,太后也不会让她顶替孙嬷嬷的位置,来自己身边伺候。
太后年轻时落下了头疾的毛病,每次发作时,都需要以按摩来缓解。
眼下她头疾得到了缓解,又听了柳芙蕖一番可人心的话,心情也就跟着好了几分。
她叹了一声气,说:“哀家也想歇歇啊,可如今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哀家哪里敢歇啊。不过啊,好在胧月那边有你母亲盯着,哀家这里也能少操一份心。”
芙蕖道:“能为太后分忧,是我们母女二人的荣幸,芙蕖只恨自己太愚笨了,成长得太慢,难堪大用,只能为太后分担一些琐碎杂事。”
“你呀,还年轻,不着急,慢慢的历练,以后啊,有你辛劳的时候呢。”
太后说着,抬手拍了拍柳芙蕖的手背,然后又撩起眼皮,意有所指地望向屏风那里。
屏风后面是太后休息的地方。
雕梁画栋的跋步床下有一条暗道。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面昨日住进了一位客人。
想起那客人的身份,再看看太后的暗示,柳芙蕖白净的面庞上面就不由得泛起了一抹薄红。
她脸红而热的叫了声“太后”,娇羞地垂下头去。
后者见她腮颊绯红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几声低低的虫鸣声从屏风后面传过来。
太后和柳芙蕖皆都收起笑意。
“太后,奴婢扶您。”
柳芙蕖扶着太后走到跋步床跟前,太后摘下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将扳指扣进床头里侧的一个丝毫不起眼凹槽中去。
扳指扣进去,将那凹槽填的严丝合缝。
然后二人往后退开几步。
吱吱嘎嘎的声响起。
紧接着下一瞬,就见紧挨着跋步床一侧放置的妆台,忽然往边上移开,露出一个可容纳两人并行的暗道入口。
有人从入口台阶那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