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唤父名。
还是大庭广之下连名带姓地唤。
这种行径,即便是放在寻常百姓之家,那也是不被容忍的。
更何况还是在规矩礼数森严的皇家!
四周的喧闹声一下子止歇住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谢临川。
二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啊,他怎么能这样直唤王爷的名字呢, 还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的……二公子这是疯魔了吗!!!
胧月郡主也顾不上惨叫哭嚎了,险些被儿子吓死,她忙抬起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拍打在儿子的后背上,呵斥道:
“川儿!你发什么疯!你怎么能直呼你父亲的名讳……还不赶紧给你父亲道歉承认错误!”
她一边骂,一边就去摁谢临川的头,强迫儿子低头认错。
儿子直呼老子名讳,这是大不孝的行为!
而本朝又以孝道为重,一旦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她儿子的名声可就彻底完蛋了!
想到这,胧月郡主忙又环视四周,怎么这么多人围观?都不用干活的吗!
她目光凌厉地威胁一众下人:
“二公子方才是邪魔上身,说错话了,并不是真心要对王爷不敬,这件事情谁要敢往外说,本郡主就割了谁的舌头,听见没有!!!”
一众下人忙恭声应是,保证绝不会往外传。
然而谢临川却愤怒地叫喊道:“传出去又如何!我还会害怕不成! ”
“川儿!川儿你给我闭嘴!”
他不怕,胧月郡主却是怕得要死,慌忙去捂住他嘴巴,近乎哀求一般地看着他,哭道:“川儿,娘求求你了,你快给你父亲低头认错啊……你不能犯这样的糊涂啊!”
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心心念念的都是为儿子打算,那副拳拳爱子之心,当真是令人动容的很。
谢临川要的就是这效果,他丝毫不顾胧月郡主对他的哀求,脊背挺得笔直,头也高高昂起,丝毫没有要向凌王低头认错的样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就听他哈哈大笑几声,忽然指着凌王道:“父亲?哈哈哈!他不是我的父亲!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儿子看!在他心里面,他的儿子只有一个,凌王傻子谢遇!”
“谁家父亲见儿子受伤了,会连一句关心担忧的话都没有,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骂!”
“谁家父亲会狠心到将火盆往亲生儿子的身上踢,想要活活的将儿子烧死!”
谢临川一边大声吼叫,一边转着圈儿,好让所有人能更好地看见他身上的伤。
他的身上又是血又是水的,衣服上面还有好几处火苗焚烧过后留下来的黑窟窿。
有的都能看见烧黑的皮肉了。
模样确实凄惨可怜的很。
围观众人静默不语,心中唏嘘,都在心中暗道凌王的做法确实过分了些。
谢临川继续大喊大叫道:“如果他仅仅只是不喜欢我一个人,仅仅只是对我一个人冷漠无情,也就算了,我可以忍下这份委屈,让谁我的身体里面流淌着他的骨血呢!”
“可他不该对母亲大打出手!”
“这天下,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伤害我的母亲,她是生我养我的人,是我最亲的亲人!
”
维护母亲的心意就要大胆喊出来,让所有人都听见,都知道,不然他这番苦肉计使的去,岂不等同于锦衣夜行?
果不其然,谢临川最后一句话喊出来,王府一众下人看向他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原来二公子这么生气,是因为王爷动手打了郡主的原因啊。”
“我就说嘛,之前王爷那样骂二公子,火盆都踢二公子身上去,也没见二公子生气动怒,结果刚才,二公子突然间就愤怒了……原来原因在这里!”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被打的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为儿子,二公子这么生气,这么愤怒,完全在情理之中!”
“是啊,二公子对郡主,一向都很孝顺的。”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响起。
胧月郡主都准备使蛮力,逼着儿子跪下认错了。
她甚至还找了一根棍子拎手里,儿子要是还倔着不肯跪下认错,她打也要把人打跪下。
孝道大于天,能把人活活压死!
连皇帝都要被一个“孝”字束缚,何况他们这些人?
然而此时此刻,听了儿子喊出来的那番话,她手中的棍子,无论如何也打不小去了。
“川儿,你……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娘?”胧月郡主满脸是泪。
谢临川不答“是”,也不答“不是”,而是看着胧月郡主,语气坚定地说道:
“您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我最敬重的人,不管旁人如何欺我辱我,我都可以忍受,但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您挨打受辱……我做不到!”
胧月郡主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打谢临川的脊背,哭道:“傻孩子,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你也不能为了娘,就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啊。”
儿子维护她,她也得维护儿子的名声,不能让儿子背上一个对亲生父亲不敬不孝的坏名声。
“你父亲和凌王妃夫妻情深,心里眼里面就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他喜欢你,娘是知道的,他这些年如何对你不管不问,娘也都看在了眼里。”
“可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你的父亲啊,他就是让你死……你也得去死啊!”
胧月郡主说完,抬手抹了一把泪。
她手掌被瓷片刺破,整只手都是血糊糊的,这样往脸上一抹,一张脸也变得血糊糊的了。
泪水混和着血水糊了胧月郡主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怎样的酷刑呢。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哭声传开,围观众人心中更加唏嘘了,无不朝这母子二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因为胧月郡主说的那些话里面,有一部分是整个凌王上下全都知道的事实。
比如,凌王和已故的凌王妃夫妻情深,和胧月郡主成亲这么多年,除了二人大婚那日外,他再未进过胧月郡主的房间。
再比如,当世子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凌王就为其请封了世子之位,可见他有多偏心。
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也是胧月郡主话语中真实的那一部分。
至于胧月郡主编造的那一部分莫须有的诬陷……
谁又会在意呢?
真假混合在一处,世人往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真实的那一部分。
于是,大家无不同情这对可怜的母子。
再看凌王时,目光全都变得古怪起来。
人群中,封寂拢着袖子垂着眼眸,将眼底的得意藏得一丝不漏。
谢临川则借着角度的位置朝凌王看过去,和凌王的视线对接上时,他眼中浮起浓浓的讥讽和得意。
这样的眼神,任谁看了都是挑衅的眼神。
没错,就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不这样,他如何能逼得凌王将他撵出王府?
他做了那么多铺垫,受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和凌王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和凌王府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相干。
他可不想被谋反大罪牵连!
想到这,谢临川甚至还嚣张地朝凌王做了一个口型:去死吧,老东西!
反正他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很巧妙,能看见他神情和口型的,就只有凌王。
……以及房间内的二人。
不过谢临川并不知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