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东西,能驱寒能壮胆。
但是喝酒它也容易误事啊。
万一他们一个没控制住,喝上头了,再犯起了迷糊,没守住棺材里面的女尸……
“派人全天侯监守,没有刑部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女尸!”
“京郊地陷,凌王世子陷些命丧与此,皇上震怒,下令务必要揪出幕后真凶,那女尸是关键线索!”
“你们谁要敢玩忽职守,让那女尸出现意外,休要怪本官拿你们的脑袋问罪!”
上峰严厉的话语言犹在耳。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皇帝都亲下旨意了,谁敢不当回事啊!
两个官差心中都激灵了一下,即便此刻他们再馋酒,也不得不将那馋虫摁住。
“酒就不喝了,老李头,你去看看,给我们哥俩弄点吃食过来。”
“对对对,弄点吃食,热汤热水的那种!”
酒不能喝,东西还是能吃的。
喝点热汤热水,肚子里面也能暖和一些。
好歹再撑上两三个时辰,等天一亮,他们就可以换班回去休息了。
两个官差心中如是想,就催促老李头将酒水换成吃食。
老李头求之不得,一壶酒,哪怕再次,也得十好几个铜板呢。
况且他那壶酒还不是最次的廉价酒。
“好嘞,二位官爷稍等,小老儿这就去给二位弄吃食去!”
老李头乐呵呵地应了,再转身乐呵呵地去厨房给二位官爷弄吃的去。
天冷,水也凉,每次做饭,手都能冻掉。
所以老李头都是一次性做足好几顿的饭量,吃一碗,再盛几碗放起来,这一顿吃了,下一顿将剩饭往锅里面一倒,添把火热热就能吃了,手都不用沾水。
老李头给两位官差准备的,就是他头天晚上吃剩的汤面。
两碗剩汤面很快就热好了。
老李头将热好的汤面重又盛出锅,又找来一个托盘。
他将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海碗放托盘上面,正要端到停尸房那边去。
外面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地上了。
“谁在外面呀!”老李头顿了一下,扯着嗓子问。
没人回应。
反而又是“啪嗒”一声响。
长年看守义庄,老李头的胆子不小,不然他也不能靠着尸体还能把呼噜打的震天响。
但是他不怕鬼,却怕人。
前些日子抬过来的那俱女尸,他虽不知道那尸体什么来头,但也知道那俱女尸肯定不简单。
要知道,往年刑部衙门没少往他这个地方抬尸体,但都是抬过来后一扔就完事了,从来没有哪俱尸体像那俱女尸那样,抬过来不是一扔完事,不但让他给女尸准备了棺材,刑部那边还派人过来守着,白天黑夜的不离人,一副生怕那女尸被人抢走的架势
如此情形下,外面又传来这样的动静,该不会是刑部日夜防守的那个抢尸人,终于要登门动手了吧?
心中这样想,老李头不由得紧张起来,咕咚咽了口口水。
他又不是真的胆大如天。
他能在死人堆里面将呼噜打的震天响,那是因为他知道鬼不可怕。
跟鬼比起来,人才是真的可怕呐!
……如果外面那两声动静真的是抢尸人弄出来的,那对方是想要干什么呢?
老李头的两颗眼珠子骨碌碌转,看了眼托盘上的两碗热汤面,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盗贼登门偷东西,自然要先放倒院子里面的看门狗。
刑部派来看守女尸的那两个官差就是看门狗。
对方故意弄出动静,应该是想引他出去,然后好趁机往汤面里面下料。
那,他要不要配合一下呢?
不配合的话,那人急眼了,会不会直接就把他咔嚓了呀?
老李头打了个哆嗦。
还是配合一下吧。
对方要往汤面里面下东西,等下还要指望他将汤面端过去给那两位官差吃呢。
只要他乖乖配合对方行事,对方必然不会为难他的!
他收的是停尸钱,可不是卖命钱,没道理为了那三瓜俩枣,再把自己的老命给搭进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人不吃眼前亏!
老李头拿定主意后,就冲外面嘟囔道:“这大冷天的,谁在外面啊……该不会是贼吧?哪个贼这样不长脑子啊,跑我这义庄来偷东西……能偷到啥?”
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放下托盘, 又去灶门口拿了根烧火棍握在手里,就去外面查看了。
厨房的窗户大喇喇地开着。
等老李头一出去,那里就翻进来一个布巾蒙面的黑衣人,径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里面包着的白色药粉,均匀地下进两碗汤面碗里。
药粉遇水即融,看不出任何痕迹。
黑衣人原路翻窗出去。
此时,厨房外面,老李头操着根烧火棍,原本他还想假装四处查看一番的,结果出门才走没几步,他就“嘿”地一声乐了,指着墙角的一团黑影子道:“原来是你个小东西啊,吓老子一跳!”
就见厨房外墙角处,一只橘色大猫正弓着腰背趴在那里。
爪子下面还摁着一只肥硕的老鼠。
老鼠挣扎着想逃,大橘猫一爪子拍下去。
熟悉的“啪嗒”声又一次响起。
老李头亲眼见证了声响的来源,他心里面紧绷着的心就松弛下来,骂了那大猫几句,就转身回了厨房,端起托盘送饭去。
先前那布巾蒙面的黑衣人,立马悄无声息地尾随上去。
直到这时,夜色中才响起一道低声轻唤。
“肥肥,过来!”
墙角里的大橘猫松开爪子,一跃跳上屋脊,跳进唤它的人怀里去。
那是一个瘦小的妇人。
妇人揉揉大猫的脑袋,夸它:“肥肥,做的好。”又扭头看向身边人,“现在怎么做?”
“那个槐花婶子是中毒死的,但是整个太医院,包括周太医在内,都只能断定那是毒,却不知是何毒。”
“本来我还想着,请师娘过来断一断,弄清槐花婶子所中之毒,我也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结果没想到……”
男子推了推脸上的面具,轻笑一声,说道:“结果没想到,线索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眯眼望向停尸房方向:“师娘也看见了,方才那个布巾蒙面的黑衣人,往汤面碗里面下了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想放倒看守尸体的那两个官差,然后他好趁机对尸体做些什么。”
“所以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继续在暗观察就行了。”
“看那黑衣人要对尸体做什么,对方要做的,就是我们要找的线索……”
他一口一个“我们”,妇人终于听不下去了,皱眉不悦地打断他:“不是我们,是你……我是不耐烦你的磨缠,过来帮忙的。什么线索不线索的,跟我没关系。”
“是是是,师娘说得对,是我说错了。”男子好脾气地陪着笑。
妇人哼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面,妇人又愉悦地勾起嘴角,含嘲带讽道:“那凌王世子妃,虽然还是完璧之身,可她终究已经嫁给了凌王世子。而且。”
妇人顿了顿,冷笑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情谊如何,眼睛是藏不住的,那天你二人从我这里出去,在巷子口遇到了凌王世子,那二人眼神对视时,眼中全是彼此,可见他们二人是真心相爱的,你为她做的再多,到最后也终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妇人抬起眼眸,夜色中,她两颗眼珠子亮堂的像火烛,直勾勾地盯着男子:“封寂,你是得不到她的。”
仿佛是在说谶语一般,妇人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永远都得不到她。”
妇人说完,扯开嘴角无声冷笑,笑容里面满溢着幸灾乐祸的兴奋。
她落在封寂身上的目光,冰冷,蚀骨,透着森冷的寒意,犹如恶魔之眼。
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连风声在这一刻都静止住了。
封寂却像没事人一般,先是摇头笑了笑,然后无奈的说道:“师娘,我也没说我要得到她啊,我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师娘您想错我了。”
“你!”
大概没料到封寂会这样说,妇人那一声“你”尖锐的都破音了。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封寂,脸上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不甘心。
封寂也含笑看着她。
静止的寒风这个时候突然发作起来,风刃凌厉的像冰刀子。
封寂打了个冷战,他脱下身上的披风:“师娘,起风了,您小心着凉。”
边说边将脱下来的披风往妇人的身上裹。
妇人立刻嗓音尖利地拒绝道:“拿开!不稀罕!”
封寂自然是不听的,自顾自的将披风裹在妇人的身上。
“等下怕是还有场恶战要打,我就不送师娘回去了。”
他嘴里面说着话,手下的动作也没见停,两根手指灵活地一挑一勾,就将披风的系带挽了个死结。
妇人扯了几下没能扯开,眼睛里面冒出凶光,牙齿都咬出声响了,像是要从封寂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封寂笑容不变,殷切叮嘱道:“师娘,雪天路滑,您路上小心些。”
“……”打出去的拳头没有一记落在实处,妇人的肩膀颓败地往下垮,嘴里面还喃喃地说道,“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简直是冥顽不灵!”
妇人站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封寂的鼻子,骂道:
“自作孽,不可活,有你痛苦后悔的时候,我老婆子就等着看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说完这句话,妇人再也不看封寂一眼,抱着她的大猫,一跃跳下丈余高的屋脊。
封寂脊背挺的笔直,坐在屋脊上面一动不动,直到目送那道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这才长吁一口气,像脱了力一般瘫软下去。
他索性将自己摊开晾晒在屋脊上面,两眼圆睁,望着漆黑的夜色,任由大团大团的雪片子砸在脸上。
痛苦是肯定难免的。
但是后悔……
封寂低低地轻笑起来。
眼前浮现出女子清冷昳丽的面容,他不由得弯起唇角。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
他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护住她要护的人,给她她想要的,除此之外……但凭天意。
雪势似乎又猛烈了几分,天地间飞舞的全是大团大团的雪片子。
仅仅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封寂的身上就覆盖上了一层浅白。
脸上也是湿漉漉的。
……应该是雪片子落脸上融化后留下的痕迹。
封寂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渍,两只手掌在身下的瓦片上面重重一拍,借力翻身跃起,接着他像只灵巧的猫儿,脚尖轻踩屋脊,无声地掠向停尸房那边。
吃饱喝足的两个官差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地上躺着同样一动不动的老李头。
槐花婶子也还躺在她那口薄皮棺材里面。
只不过她的衣襟被人扯开了,黑衣人手起刀落,麻利地划开她的肚皮。
封寂此时刚好过来,瓦片轻轻移开一条缝隙,视线落下来,入目便是一堆堆蠕动的五脏六腑。
那冲击力……
封寂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险些没忍住吐出来。
他忙梗着脖子狠咬了下舌尖,压住胃里面的翻涌。
等封寂缓过劲儿来,再往下看,就见黑衣人满手血污,手里面还捏着一个同样血糊糊的东西。
封寂拧眉,大半夜的跑过来给尸体开膛破肚,看来黑衣人要找的,应该就是他手里面那个血糊糊的小东西。
果不其然,就见黑衣人的眼睛亮了几分,将那东西往怀里面一揣,然后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等等,火折子?
他这个时候拿火折子出来做什么?
封寂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动了下鼻子,这一闻,就闻出异样来。
他闻到了一股子火油的味道。
这味道夹杂在满屋子的血腥味和尸臭味中。
再加上他一过来,看见的就是一堆五脏六腑,视觉先入为主,拦住了嗅觉,他这才没有及时闻到火油的味道。
看来下面那个黑衣人,这是要毁尸灭迹了!
念头生起的同时,黑衣人已经打开了火折子。
一股火苗“噌”地蹿出来。
接着黑衣人手一松。
眼看那火折子就要落进棺材里面去。
电光火石间,封寂急忙弹出一颗石子将那火折子打偏。
可他没想到的是,火折子是被他打偏了,没有直接落进棺材里面,落到了别处,但是那里也同样被泼了火油。
不光是那里,这一屋子的棺材和桌椅板凳还有地面,全都泛着油光,明显也都被泼上火油了。
火油遇火即燃。
一丁点火星子落下去都能烧起来,何况这一屋子的火油?
一旦大火烧起来,不光是那位槐花婶子的尸体保不住,整个停尸房里面的尸体,恐怕都要被烧成灰烬。
届时,可真就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
黑衣人压根不理会是谁把他的火折子打偏了。
他甚至都没有抬头望房顶上面瞄一眼,目光只盯着火折子,等火折子落地,火舌烧起来,他立刻扭头往门口方向冲过去。
封寂见状,急忙一个纵跃跳下房顶就要堵在门口,然而快要落地的瞬间,他忽觉哪里不对劲儿。
他刚才打下去一个石子,黑衣人肯定已经知道了房顶上面有人。
既然都知道了,又怎么还会老老实实的开门出去呢?就不怕一头撞在他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