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夜闯义庄,下药伤人,剖尸取物,面对那样血腥的场面依旧能眉头都不皱一下,还没忘记纵火灭迹……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且从容淡定,又怎会是那种自己往瓮中钻的愚蠢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的妖就是那黑衣人根本就没打算从门口那里出逃!
他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
心中兜起这个念头的瞬间,封寂立刻蹬了一脚廊柱,借力又跃上屋顶,直扑另一侧方向去。
停尸房有两处出口,一个是门,一个是窗。
既然那黑衣人用上了声东击西的伎俩,舍弃了门,他就只能跳窗而逃了。
果不其然,封寂尚未掠到跟前去,就见一道身影从窗口那里蹿出来。
正是那个剖尸取物的黑衣人!
封寂立刻摸出把匕首,二话不说,直接甩向那黑衣人。
利刃破空声直袭而来。
黑衣人心中骂了声娘,恼怒封寂既然没上当,他刚才都用上毕生的演技了。
然而恼怒归恼怒,黑衣人并不敢有丝毫的停顿,踩着瓦片拼命往前飞奔。
凡是习武之人都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对对手实力的估算。
直觉告诉黑衣人,他绝不是身后那位甩飞刀之人的对手。
想活命就就得跑。
可他逃命的速度到底比不上飞刀的追击之速。
那把闪烁着森冷寒芒的匕首追上他,一头撞进了他的右腿小腿上面。
还是最接近脚踝之处。
这里最疼,伤到这里,别想再用这条腿发力!
单腿难行的黑衣人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可他反应也快,摔倒的瞬间立刻又翻滚着爬起来,并且拔刀出鞘,做出拼命的架势。
他两条腿全都完好的情况下都逃不掉,更不要说他现在还伤了一条腿。
既然无法跑路逃命,那就只好拼死一战了。
他方才翻滚的时候瞧得清楚,对方手里面没有拿武器。
而且,轻功好,不代表武功就好,他又有武器在手这个优势在,拼死一战,他未必就没有逃脱的机会。
黑衣人将刀横在胸前,目光和刀刃一样凶狠森冷。
封寂这会儿也追上来了,他推了推鼻梁上快要滑下来的面具,一边在心里面寻思回头他得找个匠人按照他的脸型打造一副新面具,一边对那黑衣人道:
“你不是很能跑吗,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
目光落在黑衣人还插着匕首的脚踝上面,封寂冷笑。
“我不怕告诉你,我那匕首上面淬了毒,如果没有解药,那毒就会扩散到你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血肉中去。”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像烈日下暴晒的尸体一样,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息,全身血肉一点点溃烂,等你身上的肉都烂光了,那毒才会侵入到你的五脏六腑中去,咬碎你的心脏,掏空你的脏腑……”
“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太久,也就月余的时间。”
他说的云淡风轻,黑衣人却听得浑身起了一层寒栗。
月余的时间?
还也就!
这人是什么魔鬼!
……等等,这人不会是故意吓唬他的吧?
黑衣人心中这样想,下意识就要垂下眼眸去看自己脚踝上的匕首。
结果他眼睫才刚动了一下,封寂就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说道:“别看了,看了你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说谎话骗人,我说你中毒了,你就是中毒了,你要是不相信,不防动一下脚,看看你那脚是不是麻木了不少。”
黑衣人面上警惕戒备,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脚步。
这一挪,黑衣人的两道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团,心也直往下沉。
他中刀的那只脚,确实出现了麻木的迹象。
……难道那匕首上面真淬了毒?
“肯定是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封寂就像长在黑衣人肚子里面的蛔虫,观他反应,摊开手说道:“脚麻了对不对?我就说了我从来不骗人的嘛,偏你还不信。”
“我跟你说, 这脚麻只是第一步,是毒发的迹象,接下来不出半个时辰,你的伤口处就开始溃烂,再接着就是刮骨钻心的疼,而这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将会像游蛇一样,先是爬遍你全身的角角落落,然后再钻进你的心肺里面,脑子里面……”
“你给我闭嘴!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黑衣人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怒喝出声。
他暴露在面巾之外的额头上面沁出一层晶莹的冷汗,冷汗下面的肤色惨白如雪。
假如这个时候将他的面巾扯下来,就会发现,他不光额头上的肤色惨白如雪。
他整张脸都毫无血色,比死人脸还要白三分。
……被吓的。
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知道自己会怎么死,然后心惊胆战的等死。
这个过程,好人都能逼疯三分。
封寂要的就是这效果。
见黑衣人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他心中暗自冷笑一声,知道害怕就好。
害怕了就会本能求生,有了求生的想法,他才能和对方谈条件。
他就怕黑衣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将生死度之身外,非要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因为他身上还有伤未愈,真打起来,他未必能打得过黑衣人。
他只是沾了轻功好,看起来比较能唬人的便宜。
至于黑衣人腿上插着的那把匕首……
那匕首根本没淬过毒,是他吓唬黑衣人的。
对方会觉得脚麻,那是因为匕首扎中了麻经。
“着什么急啊,我觉得开打之前,我们可以先谈一谈,谈不拢再打也不迟。”封寂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望着黑衣人。
实力不够,气势来凑。
果不其然,黑衣人本就对封寂生了惧意,此时见他这样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黑衣人心中的惧意又浓了几分。
他脱口问了一句:“你想跟我谈什么!”完全是本能反应,问完就后悔了。
能谈什么,无非就是要用解药来威胁他。
毫无悬念,就听封寂道:“是这样的,我刚才看见你从那俱女尸的肚子里面,掏出了一枚玉佛。”
“实不相瞒,我对那枚玉佛很感兴趣,你把那枚玉佛给我,我给你解药。”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和我交换,选择和我打一场。”
封寂一边说,一边探手摸向腰间。
下一瞬,一把软剑出现在他手中。
那软剑薄如柳叶,剑身雪亮,一看就是把能断金削铁的好剑。
黑衣人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武器,本就下沉的心,这会儿直接“咣当”一声跌落到了谷底。
本来就打不过,现在对方还有武器,还是那样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这让他怎么打?直接死了算了!
封寂丝毫没遗漏掉黑衣人眼中的绝望,继续吓唬他:“不过,这要是打起来,解药,你是别想要了。”
吓唬完了,他就斜着一双多情又冷清的桃花眼,目光凉凉地睨着黑衣人。
那气势……
简直像泰山压顶。
打,打不过。
就算侥幸逃走了,然而没有解药,他依旧是个死。
而且还是受尽折磨的死。
但是要他用玉佛换解药,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那是背叛。
他们这种人,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主子的手里面握着。
但凡他们起了背叛之意,别说他们活不成,一家老小也都跟着活不成!
黑衣人心中的绝望排山倒海,他忽然抬眸,望向封寂的身后。
封寂的身后就是义庄。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里的火势已经蔓延起来了,烈焰滔天,已然是片火海。
火光映红了黑衣人的眼睛,也将他眼中的决绝暴露无疑。
这眼神……
不好!
封寂心中咯噔一跳,立刻挥剑刺向黑衣人。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就见黑衣人忽然一手扯下腰上挂着的酒壶,一手拿出个火折子,一边点燃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将酒壶里面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泼。
刺鼻的火油味蔓延开。
那酒葫芦里面装的不是酒,竟然是火油!
火油遇火即燃,黑衣人瞬间变成了一团手舞足蹈的火球!
封寂万万没料到自己会把人吓到自|焚,更没想到这人竟然有勇气自|焚!
自|焚啊, 活活被大火烧死,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
封寂大惊失色,动作明显出现了片刻的僵硬和迟疑。
就是这片刻的僵硬和迟疑,黑衣人忽然直愣愣地朝封寂撞过去,同时还张开两条胳膊,一副要抱住封寂拖着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封寂本能地偏了下身,险险地和一身是火的黑衣人擦肩而过,等他再转过身去,就见黑衣人忽然扬起胳膊,将一个东西奋力扔向火海。
然后紧接着下一瞬,他自己往自己的心口上面插了一刀,然后也纵身一跃,也跳进了火海中。
火光滔天,将黑夜映照的亮如白昼 。
封寂眼尖地看清了黑衣人扔出去的东西是什么。
正是那枚从槐花婶子的肚子里面掏出来的玉佛!
玉怕火烧,长时间在烈火高温炙烤下会膨胀碎裂!
这黑衣人宁可自绝生机,也不肯用此换解药,可见那枚玉佛有多重要!
京郊那边一直查不出有用的线索。
那位槐花婶子的尸身,又是被开膛破肚,又是被烈火焚烧的,只怕也失去了藏匿线索的作用。
黑衣人若能活捉,哪怕是留住尸身,兴许也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可黑衣人却跳进了火海,届时这人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副烧黑了的骸骨,想要确定身份都难,怎么往下查?
现如今,唯一有用的线索,就只剩下那枚玉佛了!
必须保住那枚玉佛!
封寂心中闪过这些个念头的同时,人已经跳起来,追着那玉佛而去,就要纵身一跃跳入火海中。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女声忽然响起。
“等一下!”
这声音……?
熟悉的声音入耳,封寂的眼睛当即就是一亮,他下意识就要循声望过去,然而紧接着下一瞬,他忽又想到什么,硬生生又把扭头的动作给摁住了。
不能回应。
回应了,她怕是也要跟着自己跳进火海中去。
自己戴着面具,她应该认不出自己,只要她认不出自己,就不会冒险跟着他一起往火海里面跳。
心中这样想,封寂便不理会沈雪见的呼唤,径直跳进火海中。
沈雪见铆足了力气飞奔而至,也只来得及抓住他半片衣角。
“这个疯子……他不要命啦!”
手中抓着从封寂身上扯下来的半片衣角,沈雪见气得眼睛都红了。
“世子妃!凌王世子妃!这里这里!”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来。
沈雪见循声望过去,见是看守义庄的老李头,她连忙跃下屋脊,问道:“怎么回事?这里为何会着火?”
槐花婶子的尸体拉到这边后,沈雪见跟着刑部衙门的人来过这里两次,所以认识老李头。
老李头也认识沈雪见,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叫她世子妃。
此时听见沈雪见问起着火的原因,老李头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原来,封寂师娘带来的那只大猫,并没能完全打消他的顾虑。
尤其是当他看见,那两个吃完汤面的官差,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不对劲儿时,他就知道自己端来的那两碗汤面里面,还是被人下料了。
狡猾如老李头,立马就叫嚷着不能浪费粮食,然后捧起汤面碗,咕咚咕咚,将剩下的两个碗底都给吃干净了。
看起来吃得不少, 实际上两个碗底加起来也不足一口汤。
这样的药量,顶多也就是让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还不足以让他昏迷。
但是他能装啊,两个官差往桌子上面一趴,他也立马摇摇晃晃地歪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目睹了一场让他险些装晕装不下去的血腥场面。
好在那停尸房里面有一条暗道,能够直接通到义庄外面。
所以,等黑衣人纵火离开后,他立马爬起来,推开一口棺材,跳进了棺材下面隐藏的暗道,从暗道那里逃了出来。
至于那两个官差……
那两个官差昏迷的人事不醒,个头又一个比一个魁梧,老李头压根就拖不动他们。
况且,火势那样大,惜命如老李头,根本不敢多耽误,只能扔下那两个官差不管,自己先逃命了。
不过这些,老李头并不会如实诉说,只说火势太大,他来不及救人。
“那黑衣蒙面人将那俱女尸的肚子刨开,然后从女尸的肚子里面掏出了一枚玉佛!”
“玉佛?”沈雪见蹙眉,瞬间明白封寂为什么要往火海里面跳了。
她过来时,黑衣人刚把自己点着,然后往火海里面扔了个什么东西。
扔进火海里去的,想必就是那枚从槐花婶子的肚子里面刨出来的玉佛。
封寂不顾一切的跳进火海,应该也是为了那枚玉佛。
……这个疯子!
沈雪见心中气得大骂,看见老李头裹在身上的湿棉被,她忙伸手一把抓过来。
刚好旁边有口破水缸,里面装了半缸子水。
沈雪见将棉被塞进去摁到底,全部打湿后再捞出来,顶着几十斤重的棉被,纵身一跃也跳进了火海。
老李头“啊呀”一声,震惊地瞪圆眼睛。
他显然没想到,火势这么大,竟然还有人敢往火海里面跳!
而且这个人还是凌王世子妃!
那可是凌王世子妃啊,不是张官爷李官爷那种小人物可比的!
这要是烧死在他的义庄里面……
老李头想想那后果,骇得一个激灵回神,脸都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