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见先故意用“你们”,而且她拦的是胧月郡主的路,视线却锁定在谢临川的身上。
后面她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忙将视线从谢临川的身上移开,“你们”也换成了“您”。
说实话,这般欲盖弥彰的演技,堪称拙劣到了极致。
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谢临川的警觉。
他盯着她,嗓音粗哑地问她:“世子妃既然是从房间里面出来的,想必刚才院子里面 发生的一切,世子妃应该也都看到了。”
人就在屋里,院子里面闹成这样,却还躲在屋里面不出来,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发现那封书信丢了,并且知道丢了的那份书信就在他这里,于是她才躲着不出来,等着看凌王那个老东西将他活活打死。
毕竟,只要他被打死,她就安全了。
可惜,凌王没机会打死他,他们母子二人还彻底和凌王府撇清了干系。
迫不得已没办法,她只能出来阻拦,妄图将他们留在凌王府。
因为只要他们母子二人还留在凌王府,就是一个团体,团体遭殃,作为组成团体的个人也别想独善其身。
这样以来,即便他手里握着那份书信,也不敢对外传出去,她依旧是安全的。
可惜,她出来的太晚了!!!
一道低沉的冷哼声从谢临川的喉间滚出来。
他看着明显慌乱无比的沈雪见,冷笑道:
“都被人嫌弃成那样了,凌王世子妃,您觉得,我们母子二人还有继续赖在凌王府不走的必要吗?”
“当然有!”沈雪见脱口就道,又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妥,她马上又改口补充道。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想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偶尔闹点矛盾不是很正常吗?哪能一闹矛盾就要离家出走断绝关系啊,上下牙齿还有互相打架的时候呢。”
她一口气说完。
不快点说完,她担心自己的演技撑不住。
末了,沈雪见的语气温柔下来,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她近乎是用哄劝一般的口吻对谢临川道:“临川,你说是不是啊?”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再一次叫出这样亲昵的称呼,沈雪见还是恶心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不自在地扯了下衣袖。
这动作落在谢临川的眼里,无疑成了她紧张慌乱的证据。
那可是一封能上升到谋反大罪的书信呢,能不紧张,能不慌乱吗?
听听,都开始叫他“临川”了。
谢临川想笑,他也的确笑了,只不过是带着讥讽的冷笑。
“一家人?呵,世子妃,您不觉得您这话说得很可笑吗?”
是很可笑。
她宁可跟猪狗认亲戚,也不想跟谢临川成为一家人。
沈雪见耐着性子,继续劝他:“我知道你心里面有怨气,但是你听我说……”
说什么呢?
沈雪见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欠缺了些火候,面对一个她心心念念着要将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的仇人,她能坚持到现在还没爆发,捶爆谢临川的脑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好在这时谢遇过来了。
“你想清楚了,今天你们若踏出凌王府的门槛,他日|你们若后悔了,再想走进这个家门,就绝无这个可能了。”
话说对谢临川说的。
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可谢临川会被他的威胁吓住吗?
当然不会!
相反,谢遇越是威胁,谢临川越是相信,沈雪见和谢遇这是害怕了,所以才要拼命留下他们母子二人。
想到这,谢临川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说道:“放心,我和母亲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后悔。”
谢遇蹙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似乎还想再劝。
凌王在后面吼道:“让他们走!”
谢临川立刻扶住胧月郡主的胳膊:“母亲,我们走。”
母子二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入春的第一声惊雷忽然炸裂开。
一道惨白的闪电从云层中钻出来,轰隆隆地砸向地面。
“要下雨了!”
有人惊呼。
下一刻,果然有雨点落下来。
起初雨点很小,很细,牛毛似的, 传说中的牛毛细雨。
但是很快,一阵风吹过来,那牛毛细雨就仿佛受到刺激一般,迅速膨胀发酵,转瞬间就把自己膨胀成了圆乎乎的一坨。
竟是下冰雹了。
“下冰雹了!”
“是啊,好好的怎么突然下起冰雹了啊?我记得冰雹不都是夏天才会有的吗?”
“没见识了不是,谁跟你说冰雹只在夏天才会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谁能管得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都二月天了,风怎么还这么冷啊?”
“是啊,跟冰刀子似的,往年这个时候,我都换上薄衫了呢。”
突如其来的一场冰雹,打散了谢临川和胧月郡主母子俩留下的冲击,众人叽叽喳喳,关注点都落在了这场冰雹上面,以及似乎突然又变冷了不少的寒风上面。
忠叔拿来了一把油纸伞 ,撑|开来遮在凌王的头顶上方,对他说:“王爷,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凌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闭目站在油纸伞铺|开的阴影中,一动不动。
冰雹只下了片刻,很快就缩小了,变成了黄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油纸伞上面,再被风一吹,凌王下摆的袍角就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这幅身体也算是大病初愈正在康复中了,可经不起这样的糟蹋。
忠叔担心他着凉受寒,又不能强硬地将人拉走,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地求目光投向屋檐下的二人。
早在第一滴雨点落下的那一刻,谢遇就将沈雪见拉到了屋檐下。
此时二人望着外面越来越厚重的雨帘,眉头都不约而同地蹙起,脸上是同款复制的凝重。
上一世,那场罕见的大雪灾,就是从一场冰雹后开始的。
这场雨会断断续续的连着下半个月。
半个月后,大雪突至。
……也不知道南荣郡跟老皇帝谈得怎么样了。
至于谢临川手里的那封书信……
他最好今天晚上就把书信交到皇帝手里面去。
这样以来,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提起雪灾的事情了。
不管南荣郡跟老皇帝谈得结果如何,但是有南荣郡在前面打头战,想来老皇帝多少应该能听进去一点。
沈雪见心中思索,扭头看向谢遇,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接收到忠叔投来的求助的目光。
她这才发现凌王还站在雨中没走。
谢临川再不好,再混账,可终归还是凌王的亲儿子。
如今父子反目,夫妻决裂,凌王的心里面,想必也不好受吧。
安慰人从来都不是沈雪见的强项。
“阿遇。”她用胳膊碰了碰谢遇,将一把油纸伞塞给他,示意他过去劝劝凌王。
谢遇撑着伞朝凌王走去。
没一会儿就又撑着伞走回来了。
沈雪见望着凌王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谢人:“你刚才都说什么啦?王爷怎么忽然就听劝啦?”
风大雨大,又隔着距离,沈雪见是真的没听清楚。
谢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沈雪见:“……???”
干嘛呢这是?
她被这一眼又一眼的架势弄懵了,垫起脚尖去看谢遇的眼睛。
谢遇的眼睛又黑又亮,关键时刻可以当镜子使。
比如现在,沈雪见就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发髻没歪,脸上也是干净的,并没有沾上菜叶子米粒之类的东西。
没什么不正常的啊,谢遇这样一眼又一眼地看她是几个意思啊?
沈雪见糊涂了,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谢遇。
被当成镜子使的谢遇嘴角抽了抽,没忍住,抬手屈指在她脑门上面轻轻敲了一下,严厉地对她说:“下不为例。”
“啊?什么?”沈雪见更加茫然了。
她揉揉被 敲疼的脑门,才要问问下不为例是什么,就听谢遇道:“你以后,不许再用那种温柔的语气跟别的男人说话,我……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那样他会很吃醋。
但这样的话他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出来,于是换成了另外一种说法:不喜欢。
很含蓄,比较委婉,但是对沈雪见来说,他这吃醋劲儿可就太明显了,她都不用伸鼻子过去,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醋味。
还是那种陈年老醋。
这都过去多久了,谢遇还在为她对谢临川说的那些话生气吃醋,不是成年老醋又是什么?
……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世子殿下竟也会吃醋。
那上一世的他……肯定难受的要死吧?
沈雪见的心一下子揪疼起来,忙牵住他的衣袖解释什么叫事急从权,什么叫逢场作戏,什么叫迫不得已……哄人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就差没发誓了,才总算洗掉谢遇身上的醋味。
“不生气了吧?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劝王爷的吗?”她问,小心地扯住谢遇的袖子。
后者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换成手递过去,十指交扣紧紧握住,一边牵着她往屋内走,一边满足她的好奇心。
“我跟他说,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不希望看见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母亲是父亲的逆鳞。
更是父亲最致命的软肋。
而他的软肋,是她。
谢遇垂眸,视线落在张大嘴巴神情愣怔的沈雪见脸上,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头。
“啊什么,没听懂啊,父亲最爱的人是母亲,即便母亲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也不想让母亲的在天之灵为他操心不安,那会比杀了他还可怕。”
这话也同样适用在他自己身上。
“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谢遇预料的没错。
第二天,两人才刚起床洗漱完毕,宫里那边就传话过来,让沈雪见即刻进宫见驾。
传话的公公甚至都不给沈雪见收拾的时间,传完话后就站在那里候着,眼睛寸步不离地追着她,生怕她逃跑,或是传递什么消息出去。
对于谢遇说要陪沈雪见一块儿进宫见驾的请求,更是一口否决掉。
非常有类群特色的年轻小公公,捏着鼻子,用尖细的嗓音说:“皇上说了,只让凌王世子妃一人进宫,凌王世子若是没事的话,最后也别走出凌王府,就好生在府内等凌王世子妃回来吧。”
这话的意思就等于是将谢遇软禁了。
谢遇的脸色很不好看。
沈雪见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面轻轻拍了几下,安抚他道:“放心吧,没事的,我很快回来,相信我。”
又道:“我也相信你。”
前面几句话很好理解,最后一句话就说得莫名其妙。
至少听在传话小公公的耳朵里面是如此。
他生怕这是两人之间的什么暗语,担心自己差事办砸,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世子妃,快走吧,皇上还等着见您呢。”
言外之意:你敢让皇上久等吗?
沈雪见还真不敢。
倒不是担心老皇帝会因为那封书信降罪下来,而是今天早上一起床,她就感觉出,今天的气温,明显要比昨天低。
重生回来后,有很多事情的轨迹都发生了改变,唯有气候这一块儿没变。
惊雷,冰雹,大雨,骤然降低的温度……一切都跟上一世的轨迹重叠上了。
雪灾蓄势待发,时间就是性命,早一点让大家做准备,她就能多救几条性命。
不得不说,老皇帝疑心病是真的重。
不但不许谢遇走出王府,整座凌王府外面也都有重兵把守。
虽然这些重兵都是暗卫,隐藏在各处,不至于一眼就让人看到。
但暗卫身上都带着浓重的杀气。
沈雪见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她对这种杀气有着敏锐的嗅觉,就好像隔着几十丈距离就能嗅到猎物气息的野豹一样。
踏出王府的那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雨幕中看似与往常并无异样的凌王,已经被铁桶似的围住了。
同样被围住的还有国公府。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杨氏。
因为她今天没能等到春竹送过来的日志。
杨氏担心女儿,就准备去王府一探究竟,结果她一只脚才刚跨出府门,一个戴着狼脸面具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忽然就站在了她面前。
她吓一跳,开口就要叫人,对方却拿出了一块令牌。
杨氏一看见那令牌,惊叫声立马就哑在了喉咙间。
东厂的令牌,她不可能不认识。
可东厂不是皇上的暗卫吗?
皇上的暗卫怎么会出现在她家门口?
“近日都城内混进了敌国的刺客,皇上担心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安危,派我等前来保护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未抓住刺客之前,请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最好留在府内,哪里也不要去。”
对方是这么解释的。
这个借口一听就很烂,杨氏要只是一阶寻常夫人,兴许还能信。
可她不是寻常夫人。
没嫁到国公府之前,她也是披过甲胄上过战场的人。
东厂这些不走心的糊弄无知妇人的话,自然糊弄不到她。
可她也知道自己暂时是走不出国公府了。
杨氏倒也不跟东厂的人闹,府门一关,扭头就去找沈国公。
沈国公正在房间内吃早饭,见她过来,还招呼她一块吃。
杨氏哪里吃得下,大不走过去夺了他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面啪地一拍,柳眉倒竖。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咱们国公府被东厂包围了你知不知道!”
沈国公依旧大刀阔斧地坐着,还将嘴巴里面含着的一块肉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又砸吧了几下嘴回甘了一下滋味,他这才看向杨氏,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有心情吃……什么!你知道?!”
杨氏的声音陡然拔高,瞪大眼睛看着他,宛如大白天看见了鬼一般的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