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有人喜欢纸醉金迷。
有人喜欢口腹之欲。
有人贪恋权势在手。
哪怕是无欲无求,只想平淡如水过完一生的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贪恋。
他们贪恋平静如水的生活。
而万万人之上的隆安帝,毕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打败棋技天下第一的那个人。
一开始这个人是南荣郡。
可现在南荣郡却说自己的棋技只能排在第三,第一另有其人,这让隆安帝如何坐得住?
一代帝王罕见地将情绪外露出来,伸长脖子望着南荣郡,只等问出那天下第一是谁后,他立马就要冲过去和对方一较高下的架势。
南荣郡仿佛没看见他的急切一般,神情如旧,此刻听隆安帝这么问,他才摇头道:
“老臣与那人仅有一面之缘,并不知那人姓名。”
隆安帝一听,立马就好像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来。
不过下一瞬,他又活过来了,两眼晶亮地望着南荣郡,说道:“那,国师可还记得那人相貌?”
不知道名字不要紧。
老国师画得一手好丹青。
只要老国师将那人的相貌画下来,再提供出二人那一面之缘发生在何时何地,有这两条线索在手,届时凭着他帝王的能力,不愁找不出那人是谁。
想到这,棋痴本痴的隆安帝,眼神中又闪烁出战斗的火花。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南荣郡,只待对方一点头, 他立马就要亲自奉上笔墨。
急切的心思一览无余。
南荣郡依旧看破不说破,他捋着胡须哈哈笑道:“那自然是记得的,老臣虽然年迈,但还没有糊涂到年前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今日便忘记的地步。”
隆安帝一听,眼睛更加亮堂了。
国师最近小半年时间,一直都停留在京城。
年前才刚刚发生的事情,那岂不是说,那个能让老国师甘愿屈居第二的棋技高超之人,就住在这皇城内?
那可真是太好了!
隆安帝立刻扬声吩咐道:“来人,快给国师上笔墨!”
棋牌收下去,摆上了笔墨纸砚。
南荣郡一手扶着袖子,一手握着毛笔,在隆安帝目光灼灼的盯视下,挥笔作画。
很快,一名年轻公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那公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姿修长,五官清俊,眉眼间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感。
端的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然而隆安帝又不是怀春女子,他对矜贵公子的好相貌完全无感,只是盯着那公子的眉眼,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人的眉眼生的好生熟悉,朕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隆安帝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伺候的公公就探头往那画上瞧了几眼,也觉得画上那矜贵公子瞧起来很是面善。
老公公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忽然,他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忙对隆安帝道:“皇上您瞧,这画上的公子,是不是跟年轻时候的睿王很像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隆安帝立刻一拍脑门,说道:“没错 ,很像,非常像!”
睿王年轻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
只不过睿王现在吃的膀大腰圆,眉眼间早不见年轻时候的英姿飒爽了。
而隆安帝对睿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见面时的记忆中。
上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睿王,就是膀大腰圆的形象。
有这样一层先入为主的印象在前面挡着,所以隆安帝才没将画上的矜贵公子,和睿王联系到一块去。
画上的矜贵公子正值大好年华,显然不可能是睿王本人。
不是睿王,却又和睿王的眉眼相似,画上矜贵公子的身份,几乎不言而喻!
子像父,除了睿王的儿子,还有能和睿王生的如此相像!
隆安帝都已经做好了大动干戈,哪怕是找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棋技天下第一的人找出来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那个棋技天下第一的人竟然就在这皇城之内,还是他的亲侄子!
“来人,速去传睿王世子进宫!”
隆安帝当即下令。
立马就有太监领旨去唤人。
南荣郡垂下眼眸,端起面前的茶盏,浅酌慢饮。
睿王世子的棋技,确实不错,但要想赢他,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年前,他有意接近对方,又用一盘玄之又玄的棋局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引得对方和他对弈一盘,然后再不动声色的输给对方半子,将这天下第一的位置让了出去。
目的就是为了今日。
睿王府。
睿王面上神情变换不定。
好好的,皇帝突然急召希儿入宫,想干什么?
他按住同样惊讶不已的谢临川,然后暗暗给睿王妃使了个眼色。
睿王妃忙褪下手上戴着的一个镯子。
“雪大风寒,公公辛苦了。”睿王妃含笑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将褪下来的镯子塞过去。
那镯子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
有钱能使鬼推磨。
想从人家嘴里面打听儿消息出来,不用银钱开道哪行。
这样的事情传旨太监见的多了,也没少经历。
要不怎么说替皇上跑腿传话是件肥差呢。
此时见睿王妃递过来的镯子值不少钱,传旨太监的冰棺脸上顷刻间就堆上了一层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镯子推进了自己的袖袋子中去,然后笑着对睿王妃说道:“老奴干的就是跑腿的差事,已经习惯啦, 算不上辛苦的。”
话锋一转,又正色提醒睿王妃道:“不过睿王妃说得对,这外面啊,确实是雪寒风大的,一会儿啊 ,王妃可得记着给世子带上一个手炉,万一世子的手冻僵了,捏不住棋子,不能陪皇上下棋,皇上会失望的。”
这话就是暗暗告诉睿王妃,隆安帝突然召睿王世子谢怀希进宫的原因了。
传旨太监说完,又叮嘱他们速速准备一番即刻进宫,便躬身施礼告退了。
睿王和睿王妃都呆若木鸡,半天没缓过神来。
他们预想过隆安帝突然召谢怀希进宫的各种原因,包括隆安帝察觉到他们的不安分了,借着召谢怀希进宫的机会,将谢怀希扣在宫里面当人质。
可他们独独没有想过,隆安帝突然急召谢怀希进宫,竟然是因为听闻谢怀希棋技好,想要将人叫进宫去一较高下这种可能!
这结果太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夫妻二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临川更是着急道:“我也不会下棋啊!”
他连最根本的棋路都一知半解!
这话引来睿王一记嫌弃的眼神。
君子六艺,棋技就在其中。
谢临川好歹也给凌王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儿子,说出去那也是凌王府的二公子,竟然连下棋都不会,果真是个草包废物。
不过,就算谢临川会下棋,睿王也万万不敢让他单独去见隆安帝。
这样一个草包废物,脑子还没有芝麻粒儿大,糊弄糊弄其他人还行,可到了隆安帝跟前,难免不会露出破绽来。
身为帝王者,就没有不多疑的。
万一引起隆安帝的怀疑,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引发骨牌效应。
这风险太大了,他们睿王府承受不起。
不过……
睿王略一沉吟,并没有立马下决定,而是先唤来谢怀希问话。
他将传旨太监的话转述给谢怀希听。
末了,他狐疑道:“皇上怎知你棋下的好?希儿,你最近可有和什么人对弈过?”
他儿子棋下的好这件事,知道的人可不多,隆安帝是如何得知的?
谢怀希也纳闷不已,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年前的时候,儿子闲来无事,恰逢那日身子骨也不错,儿子就出去走了走,路过一家茶楼,自己和自己对弈。”
“那盘棋局甚妙,儿子一时技痒,就坐下来和那老者对弈了几局。”
隆安帝是个棋痴,此事睿王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知道,所以他叮嘱过谢怀希,莫要在人前展露棋技。
谢怀希也将这番叮嘱记在了心里。
他那日之所以会坐下来,一是因为老者摆出的棋局实在玄妙高深的很,对他这个喜好下棋的人充满了诱惑力。
他没能抗住这份诱惑。
再一个就是,他见那老者穿着打扮普通,说话时喜欢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一身的酸腐气息,奉茶的小二称呼对方为秀才老爷。
一个秀才,又是这般大的年纪了,估计临到死,也只能是个秀才,断然没有机会走到隆安帝的跟前去。
因为这两重原因在,谢怀希才会暂且放下睿王对他的叮嘱,坐下来和那老者对弈了几局。
睿王听了他的转述,心中直叹息,儿子虽然持重,可毕竟年纪小,阅历都在那里摆着,还是有些莽撞了。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苛责的话,睿王一句也舍不得说。
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没用。
现在,睿王只想知道,那日和儿子对弈的老者,到底是何身份。
他当即让人送上笔墨纸砚。
谢怀希从小就严格自我要求,君子六艺,样样出色。
那老者的形象很快就出现在了宣纸上面。
睿王看清楚后,恍然大悟,终于知道隆安帝突然传召儿子进宫的原因了。
“希儿,你可知道,这老者是何人?”睿王深情凝重。
谢怀希摇头:“孩儿不知。不过孩儿听那奉茶的小二,唤那老者为秀才老爷。”
难不成这秀才老爷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否则的话,父亲不会神情这样凝重的。
谢怀希很聪明,一看睿王这反应,就知道睿王必然是认识画上的老者。
谢怀希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并且隐约意识到,自己怕是犯了一个大错。
果不其然,就听睿王冷哼一声,说道:“秀才老爷?哼,哪个秀才老爷能跟先帝爷同桌吃饭?又有哪个秀才老爷,能不用通传,就可以随时进宫去找皇上?”
有这样的秀才老爷吗?
当然没有!
别说是连一个正式功名都没有的秀才,就是他这堂堂亲王,想要进宫见皇帝,还得提前递上求见书呢。
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随时随地的,想进宫就进宫。
先帝爷对他礼遇有加,和他同桌用餐。
现在的皇帝亦是对他恭恭敬敬,几乎日日将其召进宫去陪伴,恨不能让其长住宫中。
而这个人,就是已经辞官归隐多年,年前又突然现世的老国师,南荣郡!
南荣郡归隐的时候,谢怀希还在襁褓中,自然不知道南荣郡是何模样。
但他却听说过南荣郡的名号。
尤其是南荣郡重新现世后,他时不时的就要将这个名字在心中过一遍。
至于原因,自然是想和南荣郡攀交情。
这位可是深得三代帝王敬重,并且信任的老国师。
就是在民间,这位老国师的声望也同样极高。
对方为他们说一句话,胜过他们闷头干上好几年。
可惜,南荣郡现世后,要么住在宫内,要么就是独居在隆安帝赐下的宅院中,并不和旁人接触。
谢怀希的这番心思,其他参与进储君人选的宗室子弟也有。
大家都想将老国师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都想走老国师这条捷径。
国师府门前的车马就没有断过。
请见的拜贴不知道送进去多少封,然而每一封拜贴,都是怎么送进去的,又怎么送回来。
原封不动,拆都没拆。
谢怀希暗中观察几天后,就打消了送贴子去国师府的念头。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想见无门的老国师,其实早就见过了。
而且他还和对方面对面的,下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棋!
谢怀希艰难地吞咽了下,满脸都是没想到的诧异和震惊。
然后紧接着下一瞬,他眼睛就亮堂起来,心中的不安一扫而散,只余欢喜。
“父亲,这是我们的机会!”
谢怀希的两只眼睛亮堂的像火烛,他向来不喜将情绪展露在脸上,然而现在,他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别说是谢怀希,就连睿王这样能隐忍的人,此刻也激动不已。
正如谢怀希所言,这是他们的机会,是老天爷送给他们的天大的好机会!
大火烧起来,谢遇声名狼藉的被问罪。
而这个时候,他们睿王府的世子,却走到了隆安帝的跟前。
睿王自认,论才能,他的儿子绝对不会比凌王的儿子差!
更何况他儿子现在,还多了南荣郡这样一个棋友!
还是那句话,南荣郡但凡肯在隆安帝面前为他们说一句好话,就胜过他们闷头干上好几年!
南荣郡一句肯定的话,就能助他们一举杀出重围!
父子二人都越想越激动。
睿王当即对谢怀希道:“希儿,你赶紧下去准备一下,速速进宫去!”
“机会难得,希儿,你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跟国师拉一拉关系!”
他没说让谢怀希好好在隆安帝面前表现,而是让谢怀希跟南荣郡拉好关系,这就是睿王的狡猾之处。
因为直接讨好隆安帝,会让隆安帝觉得他们目的性太强。
毕竟谢怀希也是宗室子弟,也有竞争储君人选的资格。
反之,若是南荣郡在隆安帝面前举荐谢怀希,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这个道理谢怀希明白。
他颔首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嗯,知道就好,快去准备吧!”
谢怀希当即下去准备,睿王妃忙也跟着下去帮忙。
等这母子二人都下去了,睿王这才扭头看向谢临川道:“谢公子,希儿没回来之前,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等睿王把话说完,谢临川就心急地截住话头,兴奋地说道,“他没回来之前,我就老老实实地戴上面具做睿王府的表公子,王爷尽可放心!”
草包废物也有聪明的时候。
何况谢临川这个草包废物,也是相比较与谢遇和谢怀希这二人而言。
没有这二人做对照组,谢临川还不至于愚蠢到一无是处的地步。
比如当初,他也起过要拉拢南荣郡的心思。
可惜,他名声不好,别说博取南荣郡的青眼,他送上去的拜帖,都没能在南荣郡眼皮子底下过一遍。
如今南荣郡和谢怀希成了忘年交棋友,而他和谢怀希又是一体的,南荣郡站谢怀希,不就等于是站他吗?
这中间的关系他捋的清楚!
包括睿王和谢怀希兴奋的点,他也都清楚!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坏谢怀希的好事!
双方合作这么久,谢临川还是头一次如此肯配合,睿王也就难得看他顺眼了一回,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去。
扮起睿王府表公子的谢临川,头一次没有对这个身份产生厌恶。
他戴上谢怀希留下的面具,喜滋滋地回了睿王府表公子居住的院子。
小不忍乱大谋。
再忍忍,等他坐上那个位置,别说这个侯府表公子会灰飞烟灭,就是谢怀希,也得灰飞烟灭!
睿王只能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他谢临川,而不是谢怀希!
谢临川抚摸着脸上的面具,眼眸中尽是森冷的寒芒。
沈雪见,谢遇,你们二人就等着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吧!
宫里和睿王府这两边发生的事情,并没能传到凌王府去。
沈雪见和谢遇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