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召谢怀希进宫面圣的消息,是在谢怀希踏进皇宫的那一刻传到凌王府的。
“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召睿王世子进宫?”
看完传回来的消息,沈雪见一脸狐疑。
要知道,睿王府的这位世子,因为体弱多病的原因,几乎从不在人前走动。
就是去年隆安帝寿辰,睿王世子也因为临时突发疾病,哪怕他人就在皇城,也依旧没去给隆安帝贺寿。
以前沈雪见以为这位睿王世子是真的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才闭门不出。
然而纵观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沈雪见深切地意识到,睿王府的这位世子,之所以像个姑娘似的闭门不出,并非真的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
而是在藏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年的睿王已经吃过这方面的亏了,所以他才会将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藏起来,免得引起四面八方的觊觎。
至于睿王世子这段时间为何突然开始在人前展露风头……
这个也不难理解,自然是因为他们准备妥当了,想要一举拿下储君之位。
所以,隆安帝会突然召睿王世子进宫面圣,是因为睿王世子这段时间的表现入了圣心?
可若是如此,当初睿王世子大张旗鼓地在皇城跟前发放米粮救济流民,又收留了上百号流民,紧接着睿王世子又大手笔地豪掷万金,为流民购买新型御寒棉衣,这几件事情一件比一件轰动,肯定早就传到隆安帝的耳朵中去了。
事情热度最高的时候,隆安帝不召见睿王世子。
如今热度冷却的差不多没什么温度了,隆安帝倒是想起来要召见睿王世子了。
圣心难测,别说沈雪见想不通,谢遇和封寂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人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又有消息传回来了。
这次传递消息的纸张和前一次的有所不同。
沈雪见一眼瞧过去,神情顿时就是一凛。
前头一道消息,是谢遇安插在睿王府的眼线传回来的,用的就是寻常纸张。
而这次传递消息的纸张,却工序繁琐,造价昂贵,保密性极强。
因为这是天机阁专用的传讯纸。
天机阁传回来的消息,必不是“睿王世子受召入宫面圣”这样的消息能比的。
沈雪见隐隐有种预感,这次传回来的消息,怕是非同寻常。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封寂亦是神情凝重。
二人都看着那纸卷,谢遇并没有避开二人,他直接将纸张展开,指腹从上面抚了一遍,纸上面的字就好像虚浮在其上的灰尘一般被拂去了。
紧接着,又缓缓现出新的字迹来。
跟先前被拂去的字迹相同,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然而所传达出来的信息却完全不同。
这就是天机阁所用传讯纸的奇特之处。
消息分上下两层。
写在最上面的那层消息无关紧要,甚至与真实消息相反,防得就是万一消息被截,还能起到误导的作用。
藏在下面一层的才是真实消息。
这种纸张造价昂贵,所以用起来也精细的很,三指宽一指头长的纸张上面, 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几行字。
谢遇没有避开他们的意思,沈雪见也就大大方方的跟着一块儿看。
就见上面写着:睿王府表公子身份存疑,老夫已将睿王世子拖在宫中, 三日内,想办法让睿王府表公子在人前展露真颜。
这消息……
沈雪见不由得蹙起眉头。
消息是好消息,证实了他们之前有关于睿王府可能有两位睿王世子的猜测是正确的。
睿王府住着的那位据说因为“家道中落无颜见人,整日戴着面具”的表公子,就是另外一位睿王世子。
让这位表公子以真颜示人的用意也很好理解,睿王世子谢怀希被留在了宫中,这个时候,如果宫外再出现一位睿王世子,那就有得热闹可看了。
只是书写这道消息的人自称老夫。
沈雪见从对方的语气中分析,隆安帝突然急召睿王世子进宫,应该也是这位“老夫”的功劳。
……话说,这位老夫是何许人啊?
不但能影响到隆安帝的心意,而且听对方的语气,俨然是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了,竟然还可以在宫中留宿。
蓦地,沈雪见忽然想到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猛地抬眸看向谢遇。
这位自称“老夫”的人,该不会是老国师南荣郡吧?!
放眼当今天下,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除了国师南荣郡,似乎也再无第二人了!
谢遇心有所感,沈雪见抬眸朝他看过来的瞬间,他也抬起了眼眸。
二人视线对上,谢遇读懂了沈雪见眼中的疑惑和震惊。
他微微颔首。
沈雪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先前一直以为,谢遇和南荣郡之间只是有些交情在,但是谢遇要谋的事情,南荣郡应该没有参与其中。
因为历朝历代皇位更迭时,大多都浪潮汹涌。
然而不管这浪潮如何汹涌,这位南荣国师一直站在浪潮外面,从不踏足其中。
这也是隆安帝,包括先帝爷在内的三代帝王,都对他尊敬有加的原因。
因为这人只效忠与皇权。
然而消息是由天机阁的专用纸张传回来的,亲自书写下这道消息的人又是南荣郡,这不是说,南荣郡也是天机阁中的一员?
又或者说,天机阁的真正主人,其实是南荣郡?
南荣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知晓民生百态,几乎就没有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而天机阁遍布天涯海角,收集四方消息,如果天机阁的主人是南荣郡,那他这无所不知的本领,就有处可解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令沈雪见震惊的,她震惊的点在于,从来不踏足皇权更迭浪潮中的南荣郡,这次也踏足其中了,而且还力挺谢遇!
上一世,谢遇因为她而自毁前程,制造出一场“夜宿花楼打死风流客”的闹剧,从而惹得隆安帝大怒。
但是那个时候,如果南荣郡及时站出来力保的话,绝对能平息住隆安帝的怒火。
可是南荣郡并没有站出来。
是南荣郡失望之下放弃了谢遇吗?
不是!
是谢遇求南荣郡放弃他!
就为了成全她想做谢临川的皇后的心愿!
纵然已经知道了谢遇为了她而做出的牺牲。
然而沈雪见知道只是最终的结果,这其中的种种细节,她并不全然知道。
所以,每冒出一个细节,沈雪见的心就会跟着一阵阵的揪疼。
而今天冒出来的这个细节,更是像一张巨网,铁链子编织出来的巨网,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三角形尖锐倒刺。
沈雪见置身其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一张小脸惨白如雪,几乎没了血色。
她忙借着喝口水的借口转过身去,连灌了两杯凉茶,这才缓过劲儿来。
一转过身来,就对上谢遇担忧的眼眸:“你脸色很难看,怎么了?”
沈雪见牵唇朝他笑笑,解释:“没事,我就是有些震惊,没想到……”
后面的话没继续往下说。
谢遇已然了然,接住她的话茬往下说道:“没想到南荣国师也会卷进储君之争中?说实话,国师找上我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震惊。”
谢遇没有避开封寂,他将南荣郡当初找上他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用南荣郡当时的话做总结就是:天命使然,不可违,否则必遭反噬。
可不就是遭了反噬吗。
沈雪见心中凄然地苦笑。
上一世,她昏了头,落进庶妹和枕边人的圈套中,将谢遇从储君的位置上面拉了下来。
作为对她的惩罚,她的五位兄长,要么死在战场上面,要么落罪而死,要么因为护她而死……个个不得善终,且都背着污名。
父亲呕血而亡。
丧子又丧父,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何况母亲也不是铁打的人。
从病倒,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母亲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等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母亲的棺椁已经入土半年有余了。
也就是说,她这个女儿,连最后送母亲一程的机会都没有。
而她自己本身呢?
所爱非人,唯一的儿子直到惨死在她面前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唤过她声娘亲。
上一世,她的一生过得像场悲哀的笑话。
她自己悲哀就算了,她还连累了谢遇。
如果不是她的愚蠢和糊涂,谢遇顺应天意坐上那个位置,又怎么会落得一个抽骨而死的下场?
……好在这一世,她没有再执迷不悟。
沈雪见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她将那些血腥的前尘往事强行压下去,和谢遇还有封寂,三人商议如何引睿王府表公子出来的主意。
这一商议就是小半日。
最后一抹天光收回去,夜幕垂下来时,引睿王府表公子出来的主意也敲定了。
由谢遇和封寂这两颗超级大脑联手,专门为睿王府表公子量身定制的笼子,绝对是铁笼子,钻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就是这做笼子的人……
沈雪见抬眼,望向封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她不由得噗呲笑出声来。
被笑得人拿眼睛瞪她:“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应该不拘小节。”
可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沈雪见就更想笑了,她实在想象不出封寂穿上罗裙后的画面。
这样的主意,封寂也真敢用。
眼见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封寂只好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世子妃要是实在想笑,就笑吧。”
别再憋坏了。
后面这句话封寂没说。
因为沈雪见已经收住了情绪。
她正色道:“不知道为何,我隐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睿王府的那位表公子,我好像有种熟悉之感,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对方。”
以前不确定睿王府有两位睿王世子,现在知道了,而且还知道其中一位顶着睿王府表公子的身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她第一次见睿王世子时那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就又卷土重来了。
封寂和谢遇对视一眼。
封寂问:“让你有熟悉之感的,是哪个睿王世子?”
睿王世子有两个,一个是谢怀希,一个是睿王府的那位表公子。
谢遇试探着问:“是不是那日皇城门下的那个睿王世子?”
沈雪见丢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点头道:“嗯,就是那个!”
其实她心里面还有个更大胆的猜测。
目光从封寂和谢遇二人的脸上扫过,沈雪见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二人皆是一愣,面上都露出错愕之色,显然也被她这个大胆猜测震惊住了。
封寂皱眉道:“如果睿王府住着的那位表公子真是那个人,那睿王这盘棋下的,也着实够大胆冒险的。”
话音还没落地,又一道密信送到了谢遇的手上。
用的依旧是天机阁专用的传讯纸。
谢遇看完传回来的消息,冷笑:“京郊地陷的案子那父子二人都敢做,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这话一出,沈雪见和封寂立刻抬眼望向他。
“京郊地陷的案子竟然是他们父子俩干的 ?”
“消息可靠吗?”
两人齐齐问出声。
谢遇先回答沈雪见的问题:“那枚玉佛的主人找到了,是方赭石的母亲为他求来的护身符,而方赭石,是睿王的亲信。”
然后再朝封寂点头:“消息可靠,没有问题。”
前一刻还在纳闷睿王父子俩胆大包天的二人,这一刻齐齐了悟了。
睿王父子俩谋的是这天下江山。
说白了,那父子俩干的是谋逆的大事情。
都要起兵造反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眼下方赭石已经拿住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