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风寒,街道上面即便每天都有人清扫。
然而屋顶树梢上面的积雪却来不及清理。
风一刮,雪飘落下来,前头才清扫干净的街道路面,转瞬间就又覆盖上了一层雪白。
就在今天早上,百姓们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又开始飘雪了。
只不过今天这雪下的……
“爹,娘,你们快出来看啊,今天的雪好漂亮呀!”
穿着厚厚的棉衣,脑袋上面也戴着厚皮帽子,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胖乎乎小脸的胖小子,发出惊喜的声音。
他的爹娘听到声音出来,看见他站在雪地中,连忙着急地喊他:“木哥儿,快进来,小心着了风寒!”
“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这么冷的天还敢跑出去玩雪,冻病了怎么办 ,赶紧给老子滚进来!”
夫妻俩一个催促一个呵斥。
胖小子嘻嘻笑,然后捧着一捧雪进屋去,献宝似的捧给自家爹娘看。
“爹,娘,你们快看,今天下的不是雪,是水晶,是漂亮的水晶哦。”
天上怎么可能会下水晶。
他爹娘自然是不相信这些的。
当爹的不耐烦地说道:“胡说八道,只听说过天上下雨下雪的,怎么可能会下水晶,我看你小子是被寒风吹傻了脑子。 ”
训完儿子,当爹的扭头望向妻子,正要埋怨妻子没把孩子看顾好,这么冷的天还出去胡乱跑。
结果妻子却“咦”了一声,惊讶地说了声:“咦!还真是水晶呐!”
又拉男人:“当家的,你快看看!”
男人还是不相信,只以为妻子这是溺爱儿子,故意扯开话题给儿子打掩护。
慈母多败儿,这怎么能行!
再这样放纵下去,儿子会被妻子养歪的!
男人心头火起,正要连妻子一块儿呵斥,然而妻子却快一步,拉着儿子的小手送到了他面前去。
“当家的,你看看!”
男人的视线就不自觉的往下落了落,这一眼下去,男人的眼睛立马就瞪直了。
儿子是家中的独苗,养得精细,什么好东西都给用。
就比如现在,儿子手上就戴着一双精致的黑色鹿皮手套。
此时此刻,就见那手套上面,趴在一堆晶莹剔透的水晶。
仔细一看,那水晶正是雪花状的。
这……
天上竟然还真的下起了水晶雪花啊!
男人梗着脖子吞咽了下。
活了几十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男人顾不上训斥妻儿了,连忙跑出去看情况。
大雪还在雪,但却不是之前的无声无息,落在地上时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有点像雨点子砸在地上的声音。
然而却又不是真的雨点子。
而是一片片被冰晶包裹着的晶莹剔透的雪花。
而这些晶莹剔透的雪花一落地,顷刻间就会被冻住。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路面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的冰晶雪花。
纹路漂亮,微微还泛着水光,抬脚在上面一走,哧溜一下,仿佛是走在结了冰的河面上。
男人险些脚滑摔倒。
他连忙扶住旁边的一棵树,这才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不过依旧受到了一番惊吓。
男人扶住树喘了好几口大气,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后,抬眸四顾。
他这才发现,街道上面多了不少人,都是像他一样出来看稀奇的。
“这雪也太奇怪了,竟然落地成冰!”
“什么雪,我看这下的啊,好像是雨。”
“你可拉倒吧,雨是水,水没有形状,可你再看看落在地上的这些,这些可都是有形状的,还硬邦邦的呢。”
“可就算是雪,那这雪也太古怪了些。”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因为天气严寒而冷静了多日的街道,多日以来重新热闹起来。
不过这份热闹并没有持续多久。
冷。
太冷了。
寒风打在脸上,小刀子割肉似的疼。
大家不过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的功夫,睫毛上面就结出了一层雪白的霜花。
冻得受不住的百姓们重新缩回了屋里面去。
不过却没有再把门关严实。
百姓们坐在火盆边烤火,一边透过打开的门看外面的景,一边和家里人谈论这奇怪的天象。
他们还不知道,天上下的不是雪,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雨,而是冻雨。
柳寒薇却知道。
作为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普通人能获取知识的途径很多很多。
所以,尽管冻雨这种灾害天气不常见,但真要遇上了,也不至于像这里的人那般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奇观一般。
“世子,世子妃,封公子,外面下的这些,叫冻雨。”
“冻雨?”沈雪见活了两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形。
上一世的雪灾虽然很严重,但天上掉下来的就是雪,见惯了的雪,而不是现在这些东西。
目光驻足在掌心里面那些晶莹剔透的冰粒子上面,沈雪见一脸的狐疑。
谢遇和封寂亦是如此。
柳寒薇便给三人解释起了何为冻雨。
“冻雨是由冰水混合物凝结而成的,当大气层的温度低于零度时,与这些冰水混合物碰撞,落下来的瞬间,立刻就会凝结成冰,形成冰层,就如眼下这般。”
顿了顿,柳寒薇神情凝重地对三人说道:“这是一种极其恶劣的自然灾害,所带来的后果,并不会比雪灾轻,只会比雪灾更严重一些。”
沈雪见一听,心中立时就是一沉。
上一世雪灾带来的后果,已经够惨烈的了,没想到这一世,与雪灾之外,还又多了一个冻雨。
柳寒薇的解释中,用到了一些沈雪见以前不曾接触过的陌生词汇。
她虽然还不能全部理解那些词汇的意思,但将那些陌生词汇放在整句话中,再结合眼下的情形,她基本上也能理解的七七八八了。
理解后就是心情沉重。
仿佛是为了让沈雪见等人对冻雨有贴切的认知,柳寒薇才刚解释完何为冻雨,就听外面 传来“咔嚓”、“哐当”两声响。
接着是人的哀嚎惨叫声。
然后下一瞬,就听有声音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树倒了……快去救人!”
沈雪见等人互视一眼,急忙冲出去。
户部的工坊门前左首便有一棵树。
那棵树也不知道是哪年栽树的,亦不知是何人栽种。
就这样长到现在,已经是一棵需要五六个成年汉子手拉着手才能合围住的古树。
古树参天般高,郁郁葱葱,伸向四面八方的枝丫你挨我我挤着你,枝繁叶茂的,一到夏天绿树成荫的季节,这棵古树就仿佛一把头顶巨冠的天然遮荫伞。
更何况这棵古树还四季长青。
算是一处自然奇观了。
也正因为如此,古树周围的房舍几经翻新重塑,唯有这棵古树,千年如一日的屹立在那里不动。
天降冻雨,人们好奇,纷纷跑出来瞧热闹,但是冰粒子砸在脸上又疼又冰,于是大家就都躲在这棵古树下面。
冻雨接触到物体的瞬间就会立刻凝结成冰,落不到地面上,就一层又一层的堆积在了树冠上面。
就有几根树枝不堪重负,“咔嚓”被压断了。
每一根树枝都有成年男子手臂粗,单独拎出来就是一棵树,又从那么高的高空坠落下来,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
躲在树冠下瞧新奇的百姓躲闪不及,有好几个人被砸中了。
有的被压住了脊背,有的被压住了腿……还有的则被砸的头破血流。
变故突生,惨叫声、哭喊声、张罗着赶紧救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场面混乱的令人头皮发紧。
可似乎没人去想想,会不会还有树枝掉下来。
眼见大家都一窝蜂地奔到了树冠下面救人,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就在他们头顶上面悬着,沈雪见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急忙扯开嗓子高声喊:“大家不要再往树冠下面挤了,身强力壮的留下来救人,老人和孩子们都出来,赶快去空旷的地儿,小心还会有树枝再掉下来!”
这个时候,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人多杂乱,只会造成空间拥挤,阻碍救人的速度。
沈雪见声音洪亮,一嗓子喊出去,差不多所有人都听见了。
尤其是当听到沈雪见说还会有树枝再掉下来时,立马就有不少人从树冠下面跑出来,吓得远远地躲到边上去。
老人和孩子也全都退出来了。
只不过顷刻间,上一刻还人满为患的树冠下面,就只余下两三个身强力壮又胆大的汉子在忙着抬树救人。
沈雪见:“……”
这退的也太干净了吧?
她只说让没什么力气的老人和孩子们退到边上去,可没说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啊?
那些个身板像铁塔一样壮实,一看就有一把子好力气的大老爷们,你们也好意思缩在老人孩子堆里面瞧热闹?
然而事关生死,谁都惜命。
愿意出手相救是大义。
怕死不愿意出手相救,这也是人之常情。
沈雪见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任何人。
眼见树冠上面的树枝不时的发出“咔嚓”声响,随时都有再折断掉落下来的风险。
沈雪见顾不得做其他想,忙冲到树冠下面救人。
与此同时,谢遇和封寂也飞快地掠到了树冠下面。
柳寒薇自知自己力气有限,冲进去也起不到大作用,于是就站在外面帮几人留意情况。
“封公子!右侧方向!”
“世子妃!小心后面!”
提醒声不时响起。
几人在柳寒薇的提醒下,几次险险避开被砸中的风险,终于将被压在树枝下的人全都救了出来。
“快送他们去医馆,费用凌王府这边出!”沈雪见道。
这事没风险。
大家忙七手八脚地抬起那几个被树枝砸伤的倒霉蛋,飞一般的往医馆方向跑去。
同样的事情,其他地方也在上演。
基本上都是出来瞧新奇时,被压断掉落的树枝砸伤。
至于屋舍……
确实也有被压垮的,但被积雪压垮的都是危房。
沈雪见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十分清楚这些危房在大雪肆虐下根本撑不住。
所以,早在一开始,沈雪见就让人对那些危房进行翻修加固,一些年代久远,已经失去翻修加固的价值和必要,确实无法住人的危房,直接舍弃掉。
原先住在危房里面的百姓,有亲戚的,就去投奔亲戚,没亲戚的,就住进朝廷设立的安置点里面。
也正因为提前做了这些准备,这一次的雪灾加冻雨带来的双重危害,看似来势汹汹,阵仗吓人,但实际上带来的人员伤亡微乎其微。
大多数都是出来瞧新奇,或是走在路上,倒霉地被掉下来的树枝,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砸伤的。
死在房屋倒塌下的人几乎没有。
好在这场冻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下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停歇了。
原本银装素裹的世界一片狼藉。
路上随处可见东倒西歪的树木。
整齐的屋舍之间,还有那么一两处残垣断壁。
这些都是被积雪和冻雨压垮的危房。
原本住在里面的人家过来一瞧,看见自己曾经的家园,变成了一片废墟,除了哀叹家没了,更多的还是庆幸。
庆幸自己一家子听劝,早早地就从里面搬了出来。
不然的话,他们现在怕是已经被埋在这废墟下面了。
到那个时候,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家,还有命。
“多亏了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否则的话,我们这一家老小,哪还有命活啊。”
“是啊是啊,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什么都为我们想到了,他们夫妻俩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谁说不是呢,想当初人家劝我们搬家时,我还不乐意,跟人家摆脸子,说一些不中听的话,现在想想……唉,我真的太不是东西了!”
说这话的人满面惭愧,懊悔的直抽自己嘴巴子。
而诸如此类的声音还不止这一处。
外面天寒地冻,一片狼藉。
百姓们躲在屋内,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火盆里面柴火通红,屋内一片暖意融融,丝毫不受外面世界的影响。
他们一边烤着火,一边感激着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
没有这二人,他们眼下指不定就会冻死在这场灾难中了。
都已经是三四月的天气了,还能冷成这个样子,谁能想得到啊。
声音很快就传到了皇宫里面去。
彼时隆安帝刚和谢怀希下完一盘棋。
谢怀希的弈术和南荣郡本就不相上下。
他一进宫,南荣郡又暗中提点他,让他全力以赴,不必相让。
是以,谢怀希半点不藏拙,他丝毫没有因为隆安帝是皇帝的原因,就故作让步。
相反,他使出自己的毕生所学,半个棋子都不让隆安帝。
隆安帝头一次和人对弈对的如此酣畅淋漓。
那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是南荣郡都不能给他的。
已过不惑之年的隆安帝,硬是被激出了小伙子的热血劲儿来。
宫外的消息传进来时,隆安帝也只是略略听了几耳朵,便挥手让通禀的人下去,示意自己知道了。
隆安帝从来不质疑谢遇的处事能力。
开玩笑,那可是他一眼就挑中的继承人。
隆安帝招呼谢怀希:“好小子,弈术不错啊。来来来,继续,朕非要和你一绝高低不可。”
旁边观战的南荣郡适时赞许谢怀希:“那日茶楼中,老臣输给了睿王世子,回去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想着倘若日后有机会,定要和睿王世子再战一场,不知睿王世子可愿意给老臣一个机会?”
有了对弈的机会,他才好顺理成章的将睿王世子留在宫中。
谢怀希不知其中有诈,听南荣郡这样说,他自然应承了下来,说能得到国师的指点,他荣幸之至,求之不得。
父亲让他和南荣郡拉好关系,关系怎么拉?当然是在棋盘上面拉。
老少两人,各自有着各自的算盘,也都各自如意。
尚不如意的是隆安帝。
他被激起了血气,还没和谢怀希厮杀够呢。
“你和国师稍后再战。”隆安帝生怕南荣郡和他抢人,直接宣布霸占主场,对谢怀希道,“朕和你的棋局还没分出胜负呢,来来来,开杀!”
说完,他执起一子,率先落在棋盘上面。
丝毫不关心宫外的事和人。
隆安帝的态度这般淡漠,谢怀希心中的不安瞬间褪去。
方才听着宫外传进来的消息,说实话,谢怀希结结实实提心吊胆了一把。
谢遇的处事能力太强了。
抛开双方的立场不谈,谢怀希对谢遇心悦诚服。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夸赞谢遇的声音。
谢怀希实在担心,他担心隆安帝一个冲动之下,立刻就要宣布谢遇就是下一任储君。
好在隆安帝全幅心神都被棋局牵住了。
谢怀希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今日受召入宫,得以用弈术,牵制住隆安帝的心神。
否则的话,保不齐册封谢遇为下一任储君的旨意,今日就要发出去了。
毕竟,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冻雨,与谢遇而言,实在是个受封的好时机啊。
可惜啊,这个天赐的好时间,被他截住了。
谢怀希不由得在心中冷笑,谢遇现在被百姓们交口称赞又如何?
再等等,等大火烧起来,扑向谢遇的,就该是滔天的骂声了。
擂台上面,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谢怀希将所有情绪都压到眼眸深处,藏得滴水不漏。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奋之色,似乎也在为能遇到隆安帝这样一个势均力敌的棋友而兴奋,拈起一颗属于他的黑子,落在了棋盘上面。
既是叔侄又是君臣的老少二人,又展开了一场新的对弈。
南荣郡依旧在旁边观战,老国师喝着热茶,吃着点心,偶尔看两眼棋盘上面的局势,闲适而惬意。
隆安帝这边的乾清宫一派祥和。
太后居住的坤宁宫,此刻却是乌云压顶,气氛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