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薇其实也怕。
尽管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可这种事情……
怎么说呢,借尸还魂这种事情,毕竟过于离奇了一些,古人又都喜欢搞神神鬼鬼那一套,要说她一点儿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嘛……
柳寒薇瞥了眼沈婉柔,视线从她惨白的脸上起,一路扫到她的裙子上面。
那裙子里面好像装了个马达似的,不停的抖啊抖啊的。
不用掀开裙子看也知道,长裙包裹下的两条腿,这会儿肯定抖的厉害。
这位沈姨娘比她更害怕!
再想想自己这两天打听来的消息,柳寒薇眼眸微眯,心中有了主意。
从她手中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位沈姨娘,是从嫁给谢临川后,性情才有了变化的,正主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穿的。
而这位沈姨娘穿过来后,性情的主要变化,体现在性格上面,变得异常胆小,门都不敢出的那种,比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藏的还深。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这位同道中人胆小啊,不敢出门,害怕自己鸠占鹊巢的事情被人瞧出端倪来。
再看看对方吓得面如死灰色的样子,柳寒薇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了。
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之所以担心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被揭穿,有个人安危的原因,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自己这个横出的枝节,会影响谢遇。
储君之争有多激烈,她不是不清楚。
凌王世子谢遇是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她虽听命于凌王世子妃沈雪见,可谢遇和沈雪见是夫妻,夫妻一体,彼此相互影响,任何一方出事,另一方都将受到对方的牵连。
这是其一。
其二,要是她这个枝节横生出来,太后肯定会加以利用,届时,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想要借力打力,扳倒郡主府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她不想自己成为失败的导火索。
现在不必担心了,面前的这位同道中人,比她更加担心身份暴露,肯定不敢跳出来揭穿她。
至少今天是不敢的。
这就够了。
她已经决定了,等今天的事情结束后,她就把自己的身份跟凌王世子妃坦白,如果凌王世子妃愿意继续用她,也能早点做好应对之策,避免日后被打个措手不及。
凌王世子妃要是有所顾忌,不肯再用她,她也会衷心道一句“感谢”,然后收拾包袱告辞。
柳寒薇悬了几天的心,此刻终于落地,她当即拿出自己早沈婉柔一年做出御寒棉衣的证据。
证据就是她身上穿的那件湖蓝色袄子。
“我身上穿的这件袄子,是我前年冬天做的,那个时候我还在教坊司,我不光给自己做了这样的棉衣,我还做了几件送给司里的姐妹们穿。”
“妈妈也有一件,民女已经将她们都请过来了,她们眼下就在郡主府门外等着,太后若是不信,可以将她们传进来问询。”
柳寒薇说道,态度不卑不亢,但也恭谦有礼,并没有因为自己曾沦落风尘就产生低人一等的自卑。
反倒是沈雪见,震惊之下,眼中不由得升起愧疚感,她自己平日无所谓这些名声,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种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
她一开始就不赞同柳寒薇将那些教坊司的姑娘们叫过来作证,担心这样会对柳寒薇的名声有影响。
毕竟,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种过往实在算不上精彩,就该有多深就埋多深,最好永远不被挖掘出来。
结果最后,柳寒薇为了帮她,还是将教坊司的那些姑娘们悄悄请过来了 。
沈雪见没办法不感动。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在郡主府门外等着的,不光有教坊司的姑娘和妈妈,还有她娘杨氏。
杨氏到底还是担心女儿吃亏,她自己没敢往前凑,怕坏了女儿的大事,就在距离郡主府最近的一处茶楼里面坐着等,然后派身边的丫环去郡主府门前盯动向。
后来丫环来报,说是姑爷谢遇进郡主府了,杨氏这才敢过来,一过来就看见春竹领着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侯在郡主府门前。
待问清缘由,知道这些姑娘在此的原因后,杨氏兴奋了,撸起了袖子说:“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啊!”
她当即就甩出了国公府的名帖。
守门的小厮哪里敢拦呀,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氏领着一群花姑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郡主府大门。
没办法,小厮只好赶紧去报信。
结果跑到半路,就被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跳出来的太二一拳撂倒了。
这边,杨氏领着一群花姑娘, 直接奔郡主府的宴客厅而去,一来就听见柳寒薇说可以传教坊司的姑娘们前来作证。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杨氏立马接住话头,朗声说道:“姑娘们来啦!”
她声音洪亮,一嗓门喊出去,满厅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朝门口方向望去,就见打头一个穿着富贵的夫人,领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们,裹着一阵香风朝他们飘过来。
有人认出了杨氏。
“我没看错吧,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我瞧着怎么那么像国公夫人杨氏啊?”
“不是你瞧着像,那本来就是国公夫人杨氏,凌王世子妃的亲娘,凌王世子的嫡亲丈母娘!”
“她怎么也来了呀?”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女儿女婿被人诬陷了,杨氏又是出了名的护短, 她能不来吗!”
“这下好了,国公府也扯进来了,两府之争,变成了三府之争!”
而且这三府的实力,还一个比一个强,谁也不是好欺负肯吃亏的主儿!
满厅的贵人们又想看热闹,又害怕被热闹牵连,一个个心情复杂的仿佛他们才是当事人。
沈雪见也没想到,继谢遇之后,杨氏竟然也来了。
她忙快步迎着杨氏走过去,挽住杨氏的胳膊,说道:“娘……”
“停,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要问我怎么也来了吗?”杨氏打断她,然后撩起眼皮,扫了眼胧月郡主和谢临川,意有所指地嘲讽道,“人家母子俩合起伙来欺负你,我也是做娘的,我能不来吗?”
杨氏没有点名道姓地说那母子俩是谁。
但是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谁,胧月郡主和谢临川的心中更是清楚的跟明|镜|儿似的。
母子俩又羞又恼,杨氏却是打完枪就收兵,压根不给这二人回击的机会,她目光转动,着落在太后身上,忽然“哎呀”一声,连忙收敛神容,俯身拜道:“臣妇杨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喜万福!”
那么大一个太后坐在主客位上,杨氏愣是到现在才看到。
当然,大家都知道杨氏这是故意的,故意选择性眼瞎,目的就是要表达她对太后的不满。
太后也知道,气得胸口疼,她有心想要借机发作敲打一下杨氏,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就听杨氏又飞快地告罪道:
“臣妇听说女儿女婿在郡主府被人欺负了,臣妇心中着急如焚,想着赶紧过来救女儿女婿,一时慌乱之下,这才失了礼数,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娘娘能责罚杨氏吗?
当然不能!
没听见杨氏说吗,她这是得知女儿女婿被人欺负了,心中着急,一时慌乱之下,这才失了礼数!
解释得多清楚啊,连理由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太后要是再想借机发作杨氏,少不得要落下一个公报私仇的坏名声。
毕竟,欺负杨氏女儿女婿的人,是胧月郡主和谢临川。
而这母子二人,一个是太后的娘家亲侄女,一个是太后的亲侄孙兼亲孙子。
因为谢临川是凌王的儿子。
凌王又是皇上的胞弟。
皇帝唤太后一声“母后”,凌王自然也要跟着皇帝哥哥管太后叫母后。
顺着这个辈分往下捋,那么身为凌王的儿子,谢临川自然就得唤太后一声皇祖母。
只不过太后的孙子太多了,所以,私下里面,不管是胧月郡主还是谢临川,都更愿意走“太后的娘家人”这一层关系。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太后要是敢借机发作杨氏,任谁看都是公报私仇的行为。
再说了,杨氏是那么好发作的吗?出了名的刺猬,一身的刺,谁咬扎谁。
太后刚才也就是在心里面想想,真要落到实处去,她心中还是有顾忌的。
此时此刻,望着杨氏,太后气得肝疼,却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恶气,温和而大度地让杨氏起身。
杨氏谢过恩后起身,然后指指自己领进来的那群花姑娘,对太后说道:
“太后娘娘,这些姑娘都来自教坊司,她们是来给柳姑娘作证的。”
话音还未落地,不等太后开口,姑娘们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对,我们是来作证!”
“我们可以证明柳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是呀是呀,那御寒棉衣,柳姐姐早在一年多前,就做给我们穿了呢!”
姑娘们不光说,还脱。
她们纷纷脱下外面那层颜色鲜艳亮丽的披风,露出穿在里面的棉衣。
姑娘们的棉衣颜色也很鲜艳,有红有黄还有绿,衣料上面花团锦簇。
其中一个姑娘脱了披风不算,连棉衣也脱下来了,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棉衣上面一划拉,划出一条大口子,然后伸手进去,抓出一团毛茸茸捧着给众人看。
正是填充在棉衣里面的羽绒。
只不过那羽绒不是洁白如雪,而是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浅褐色,处处透着一股子陈旧气息。
柳寒薇也紧接着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袱,从里面捧出一件崭新的棉衣,用簪子划拉出一条口子,也抓出了一团羽绒。
她抓出来的这团羽绒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质。
柳寒薇解释道:“这件棉衣是民女昨天刚做出来的,所以填充在里面的羽绒,也都是新的,另外,经过民女处理过的羽绒,没有半点异味,而沈姨娘处理过的羽绒,却有一股子腥骚气味,请太后查验。”
她说完跪地,双手捧着那团羽绒举过头顶,等太后查验。
太后一点儿都不想查验!
她只想将柳寒薇,还有杨氏带来的那些花姑娘全都打出去,一群没规矩的骚狐狸,上来就脱衣服,完全不知道何为羞臊!
可就跟她不能发作杨氏一样,她眼下也同样不能将柳寒薇等人打出去,因为这些都是人证和物证。
打走人证和物证,她还是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太后只好忍着太阳穴上的剧痛查验,沈雪见丢给柳寒薇一个眼神,示意她多抓些羽绒出来,让在场的贵人们也都看看。
柳寒薇了然,当即领着自己的一群姐妹们在贵人们之间穿梭,让他们都看看自己身上的旧棉衣,再看看新棉衣。
太后那边还没查验完,贵人们这边就已经出结果了。
结果就是:柳姑娘才是想出御寒棉衣制作法子的第一人,郡主府的沈姨娘才是偷人家创意的那个贼!
胧月郡主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
他们口口声声说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是贼,结果闹到最后却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贼!
““姑母,这可怎么办呀……您快想个法子呀,这可是欺君大罪!”
胧月郡主又急又怕,六神无主,趁着厅下闹哄哄,她挪到太后身侧,声音里面都带了哭腔。
“偷东西的是沈家那位庶女,跟你们母子俩没关系,你们怕什么!”
太后低声呵斥胧月郡主,原本能覆盖住她整个掌心的那团蓬松羽绒,此刻被她攥成了小小的一团,用力挤压,捏攥,似乎要将那团羽绒碎尸万段。
然后她撩起眼皮,眼神阴冷地扫了眼沈婉柔。
“胧月,你给哀家听好了,那御寒棉衣制作的法子,是沈家的那位庶女沈姨娘偷的,你和川儿事先并不知情,你们也是因为相信沈家的家教,所以才没有怀疑沈姨娘……记住没有?”
太后一脸不容置喙的威严。
凌王世子谢遇可以不顾及郡主府的死活,但他却不能不管国公府,毕竟,他的世子妃沈雪见,也同样出身国公府沈家。
就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太后心里面又有了一个主意,她想将今日的事件,框死在沈婉柔一人的身上 。
这样以来,郡主府就可以跳脱事外,不用担干系了。
胧月郡主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她很快就领悟到了太后的用意,尽管心有不甘,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应下。
“姑母放心,胧月知道该怎么做了!”
胧月郡主低声应道,她快步走到谢临川身边,将人往边上拉了拉,飞快地转告太后的意思。
谢临川自然不甘心,眼看着马上就能将沈雪见和谢遇二人踩入泥潭中了,结果突然冒出一个柳什么薇的女人,轻轻松松就将那二人又重新拉回了马上。
就好比他已经吃到嘴的鸭|子,又被人从嘴里面挖走了,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
胧月郡主沉声呵斥他:“咽不下也得咽!难道你想和那女人一块儿承担欺君之罪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另一边,太后沉眉望向沈婉柔:“沈姨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她……”沈婉柔哆嗦了下,面色发白地看向柳寒薇,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柳寒薇先冷笑着朝她做了一个口型。
那口型在说:你是妖孽。
沈婉柔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连着往后踉跄好几步,跌坐在地。
她这反应,等于承认了她就是那个偷人家创意的贼。
厅内炸开锅,众人纷纷朝沈婉柔投去鄙视和不屑的目光。
太后气得一拍桌子,正要借着这股劲儿,将黑锅甩在沈婉柔身上。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蒙面大汉忽然“嗖”地冲进来,扔下两个大麻袋后,转身又“嗖”地冲了出去。
这二人来去如风,一出一进,不过就两三个瞬间的功夫。
众人只看见有两道黑影从眼前掠过,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只看见厅内地面上多了两个大麻袋。
而且那大麻袋还在不停的动啊动啊的,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那声音一听就是人的声音!
“那麻袋里面装的,好像是活人!”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