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远伯夫人闻言,冷下脸来。
郡主府的管家是个机灵的,立马陪着笑脸,解释说:“夫人息怒,今日来客众多,且都是像夫人这般身份贵重之人,未免下人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们,所以,郡主特意在府内辟出一座院子,用来招待各位贵人们带来的丫鬟随从。”
又说道:“夫人放心,那里的茶水和饭菜,也都是备齐了的,还有取暖用的炭火盆。”
听起来还不错。
只是……
忠远伯夫人的眉头依旧紧蹙,她受了杨氏之托,带沈雪见入郡主府,对于沈雪见进入郡主府后要做什么,她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直觉告诉她,将沈雪见和一群丫鬟小厮们关在一个院子里面,肯定不妥。
她才要发作,袖子下忽然传来轻轻的拉拽感。
忠远伯夫人的眼眸微不可见地往下垂了垂, 就见自己袖子下面 ,有只小手拽着她的袖子,见她目光落下来,那只手小弧度地摆了摆。
忠远伯夫人用一瞬间的时间,读懂了那个摆手的暗语,于是她脸上的不悦退去,再抬起眼眸时,她的面色一派平静。
“既如此,”她微微侧过头去,对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丫鬟”说,“那你就暂且下去歇着吧。”
“丫鬟”恭身应是。
一个穿着郡主府下人服饰的半大小子过来引路:“这位姐姐,请跟我来。”
沈雪见便跟着他走了。
胧月郡主特意辟出来供下人们休息的地方, 就在距离郡主府大门不远的一处小院子里面。
沈雪见过去的时候,那院子里面已经聚集了好几十号人,都是各家贵人们带来的丫鬟小厮,此时正三五成群地聚成一堆,一边烤火嗑瓜子,一边闲聊扯篇。
带她过来的小厮还有别的活计等着做,将她带到这里,又叮嘱她不要跑出院子后,便自去忙碌去了。
沈雪见就去摆满了果盘的长条桌前抓了把瓜子,找了个角落蹲下来,一边嗑瓜子,一边听闲篇,想看看能不能听见些什么意外惊喜的消息。
可惜,大户人家出身的丫鬟小厮,都是经过严格培养的,口风都严实的很,根本不跟人谈论有关于各自主家的事情。
沈雪见听了一会儿,有用的消息一个没听着,反倒灌了满耳朵的“丫环爬管事的床”、“李婆子又偷吃了”、“你们府上的月钱真高”等等等等,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至少对沈雪见而言是废话。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那边的宴会差不多也该快开始了,便起身,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假装是在活动手脚,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急忙一猫腰钻进旁边的一间空房里去,等她再出来,已然又是一副新面孔了。
来之前她就做好了两套装束。
此时,外面穿着的丫鬟服饰换到了里面,将里面穿着的华服换到了外面,脸上的妆容也重新做了改变。
现在的她,虽然还没有露出自己本来的面貌,但她一身华丽的衣裙,气质也是出挑的很,怎么看都是一位大家千金。
是以,当沈雪见走出院子时,外面守门的两个小厮压根不敢拦她,还都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等她走出老远了,两个守门小厮才敢抬起头来,凑到一块儿去,小声嘀咕道:“刚才那是哪家的小姐啊?怎么跑这里来了啊?什么时候进去的?我怎么没看见啊……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见,兴许是不放心自家丫鬟,怕身边人在咱们这里受了委屈,所以就过来瞧瞧的吧……管她是哪家小姐,反正跟咱们也没关系,咱们只管看好院子里面那群人,别让他们乱跑出去冲撞到贵人们就行了。”
“那倒也是,管家可是说了,今天有大贵人到,可不能出乱子。”
两个小厮不再言语,各自守在院门一侧,坚决不让院里面的人有跑出来的机会。
丝毫不知道,就在刚才,已经有个丫鬟跑出去了,还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跑出去的。
关于胧月郡主的这处府邸,沈雪见上一世就来过,还在这里住过几个月。
毕竟上一世,她也算是胧月郡主名义上 的儿媳妇呢。
上一世,她快要生产的后面那几个月,一直都住在这里,直到她生产完,边关那里战事告急,谢临川过来找她求助,她才走出这座郡主府。
所以,哪怕这一世是第一次过来,沈雪见也对这座宅院熟悉的很,不用人带路,直奔郡主府的宴客而去。
郡主府的宴客厅设在中院,场地宽敞,装修奢华,仅仅只是一间宴客厅,就比寻常人家的整座宅院还要大。
近来雨雪连绵,天气湿冷,怕前来赴宴的贵人们冻着了,宴客厅的地龙提前几日就烧起来了,日夜不停火。
因此,哪怕现在外面寒风冷如冰刀,割得人脸颊疼,宴客厅内却暖意融融,只穿着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真正的阳春三月。
距离宴席开始还有段时间,太后尚未现身,胧月郡主携带着儿子儿媳妇,正在热情地招待宾客。
三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沈雪见。
就是看见她了,也不会知道她是谁,毕竟她现在还顶着一张假脸。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沈雪见顶着一张假脸行事,虽然避免了提前暴露的风险,可以安心地坐在观众席中扮演吃瓜群众,然后再在恰当的时机跳出来,打导戏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也迎来了一个新的难题:
—— 她也没有位置坐!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来了哪些人,哪些人坐在那个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压根没有多余的坑来安置她这个多出来的萝卜!
此时大家都已经落座了,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实在是过于打眼了。
眼看着已经有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并且指着她跟身边的同伴低语,似乎在打听她是谁。
这样不行,会暴露的!
沈雪见的目光在厅内来回梭巡,想要看看忠远伯夫人坐哪一桌,她能不能过去蹭个位置
。
眼下也就只有忠远伯夫人能给她打掩护了。
结果还没等她找到忠远伯夫人的身影,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这位姑娘,可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需要我帮你找吗?”
十分通透的一把好嗓子。
关键是这声音她很熟悉啊!
沈雪见心中一喜,急忙扭头朝身后望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封寂那张美得雌雄难辨的脸!
真的是封寂!
太好了!
沈雪见眼中迸射出亮光,才要开口叫他,忽然记起自己现在还顶着一张假脸,封寂肯定认不出她是谁, 自己若贸然叫出他名字,他再反过来问她她是谁怎么办?
要不自己随便扯个名字出来吧?等回头再跟他好好解释下缘由。
沈雪见心中正犹自琢磨着,才要开口,封寂的嘴唇忽然小幅度地翕动了几下。
两人此时面对面,离得又比较近,虽然封寂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沈雪见还是听见了那声“世子妃”。
更何况她本来就懂唇语,即便不发出声音,只是做个嘴形出来,她也能将他的唇语翻译成文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封寂是怎么认出她来的!难不成她这次的易容没易好?
沈雪见震惊又狐疑,下意识地就朝着封寂的眼睛看过去。
封寂的眼睛又黑又亮,尤其是他那两颗黑亮的瞳仁,简直都能当镜子使!
沈雪见想借他的眼睛照一照,看看他眼里的自己现在什么模样,到底哪一点没伪装好,竟然让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她这样突然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过来,封寂有一瞬间的呆愣,待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后,他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这女人,这是在拿他的眼睛当镜子使吧?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还真想逗逗她。
封寂抿唇笑笑,用近乎耳语一般的声音提醒她:“身形。”
身形?
哦对了,她只是在容貌上面做了改变,并未对身形进行伪装!
可仅仅就凭一个身形,而且还是背影,封寂就能看破她的伪装,并且还能认出她是谁,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他对她这么熟悉的吗?!
沈雪见震惊了,满眼都是不置信:“你可真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来形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厉害”。
封寂的眼睛弯了起来,接下她的夸奖,并伸手朝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这位姑娘,您这边请。”
恰到好处的疏离,十分明显的恭敬,一如他招待每一位前来赴宴的客人那般。
今天宴请的客人比较多,等下太后也会到场,郡主府可用的人手不够,再加上胧月郡主也需要一个能力出众的人控场,免得出乱子,所以今天,封寂临时担负起郡主府的管事职务,他不但要负责安排宾客的坐席,还要随时做好处理解决突发事件的准备。
有封寂出面,座位的问题迎刃而解。
他低声问沈雪见:“可有相熟之人?我可以帮你安排。”
沈雪见本来想说跟忠远伯夫人坐一桌,但转念又想到忠远伯夫人不擅长伪装,她若跟她坐一桌,看见她又换了一副面孔,少不得要再吃惊一番。
万一露出破绽来就不好了,会连累到对方的。
刚才她是没办法,才想到要去忠远伯夫人那里蹭位置,现在有既然有封寂这道现成的便利可以用,自然就没必要再跑过去祸害忠远伯夫人。
想到这,沈雪见低声回道:“随便安排个位置就行。”
“好。”
说是随便,可封寂给沈雪见安排的位置一点儿都不随便。
封寂给沈雪见安排的,是主人席下方右侧便里位置的那一桌。
从主人席那里望过来,这个位置属于视线死角,很容易被忽视,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宾客,却可以将主人席的一切动态尽收眼底。
最主要的是,同桌的另外两家人,一家是刚从外地来京的,对京内的贵人圈尚且不熟悉,有些畏手畏脚,不会主动和人搭话。
而另外一家夫人带着自家的两个闺女,母女三人都是那种教养极好之人,话也少,不会上来就拉着你说话,边界感很强。
极大程度避免了沈雪见要硬着头皮陪聊的尴尬情形。
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边吃着点心瓜果,一边静观事态进展。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宴客厅——
“太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