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里面透着咬牙切齿的愤恨。
从唇舌间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刀尖声滚过一般，带着血淋淋的杀意。
能对沈雪见恨到如此地步的，除了谢临川，恐怕也没有谁了。
沈雪见眯起眼眸，望着面前一脸怒意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跟对方打招呼。
“让我看看这是谁……哟，这不是郡主府的谢公子吗，几天时间不见，怎得消瘦成这般模样啊？”
“恕我直言，谢公子短时间暴瘦至此，身体情况怕是不容乐观啊，还是尽早找太医瞧瞧比较稳妥，毕竟谢公子还这般年轻，万一英年早逝了，那就太令人惋惜啦。”
嘴里面说着“惋惜”，眼睛里面却写着“你怎么还没死？啧啧，果然小人多长命”。
对谢临川竟然还没死的遗憾之意溢于言表。
沈雪见就差没把这几个字从自己眼睛里面抠出来，直接糊谢临川脸上去。
跟她装不熟的封寂嘴角抽了抽，想笑，又憋住了，憋得尚未好全的肋骨阵阵发疼。
他只好轻咳一声，说道：“世子妃这样说话，未免有欠妥当，让人听起来，还以为您在诅咒二公子早死呢。”
谢临川近几日暴瘦，两边脸颊都凹进去了，眼眶下面还有块浓墨重彩的青乌色，显得他一双眼睛格外的硕大突兀。
他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在听见“诅咒”二字时，此时狰狞起来，难看的不似人脸。
因为沈雪见无意间戳中了他的痛处。
虽说虞紫鸢用她腹中的胎儿，以及一份“计划万无一失，保证能让你修复昔日盛名”的承诺，将谢临川离家出走的神魂叫了回来。
可大概是谢临川这大半年时间，有过太多次“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经历，哪怕虞紫鸢的话时不时的在他耳边回响，他依旧夙夜难安，害怕得不行，生怕会再次重蹈前面的复火。
谢临川不但夜里睡不着觉，白天饭也吃不下，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吃什么吐什么。
不然的话，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家酒楼，因为这家酒楼的锅子味道好，他以前最喜欢吃了。
食是人活下去的根本，他要是连饭都吃不下去，就等于失了根本，根本都不在了，其他的一切全是虚妄之谈。
可惜，当曾经被他视为美味佳肴的锅子端上来，他闻着那扑鼻的香味，非但没有被激发出半点进食的欲|望，反而觉得胃里面排山倒海，翻涌的厉害。
封寂出来，就是要去一家卖小食的铺子，说是那家铺子里面腌制的一种小菜，鲜咸酸辣，很是能激发人的食欲。
结果一出酒楼大门就被沈雪见叫住了。
叫住他的人不算，还对他阴阳怪气，明咒暗骂，挑衅都直接挑到他脸上来了。
谢临川只觉得气血翻涌，竟然做出了一个看起来很孩子气的动作——他将封寂拉到自己身后护主。
然后他盯着沈雪见，咬牙冷声说道：“封寂和我乃是生死之交，我们之间的信任宛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沈雪见，你以后少用你那些卑鄙无耻的的伎俩，来挑拨离间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告诉你，没用！”
没头没脑的话突然砸过来，沈雪见有一瞬间的愣怔，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封寂身上去了。
他们刚才说的，好像是关于谢临川会不会英年早逝的话题吧？
直到看见谢临川那孩子气的动作，还有他嘴边的得意时，沈雪见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封寂刚才为什么要跟她装不熟了，感情是谢临川最近疑心病又加重了，所以不得不再给他加点药。
既然是这样，那她可就不客气啦。
想到这，沈雪见就嗤笑了一声，斜睨着谢临川道：“挑拨离间？啧啧，你想太多了谢临川，就凭你现在人嫌狗厌，名声臭大街的样子，你觉得谁还会给你卖命？”
说完，又看向封寂：“封公子，要我看，你还是赶紧给自己令择明主吧。”
直把谢临川气得暴跳如雷，额头上面青筋直冒，沈雪见这才拍拍手走人。
谢临川这个人，生性多疑，多疑到骨子里都快生出贱性来了，她越是这样当着他的面表现出封寂很欣赏的样子，他反而越会放下对封寂的猜疑。
反之，她要是假装对封寂无视，表现出很平淡的样子，谢临川反而要怀疑封寂是不是已经背叛他了。
看谢临川那脸颊凹陷两眼青乌的样子，肯定没少干疑神疑鬼的事，估计封寂这几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指不定都被谢临川怀疑过几遭了，封寂不耐烦，所以今天才会拿她做药引，给谢临川灌下一副以毒攻毒的猛药。
不得不说 ，沈雪见真相了。
谢临川嘴里面说着自己跟封寂之间是过命的生死之交，两人之间的信任坚固如磐石。
然而实际上，他几乎每天都要拿话试探封寂好几次。
不仅仅是对封寂，就连虞紫鸢也在谢临川的怀疑范围之内，这就导致他对即将要在齐老爷子寿宴上面实行的计划有些举棋不定。
甚至还说过要放弃这个计划，重长再议的话。
然而封寂已不想再在谢临川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想快刀斩乱麻。
原先的计划必须如期进行。
所以，他才借用沈雪见敲碎谢临川心中的举棋不定。
封寂：“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全部功夫都长在一张嘴上面了，二公子不必跟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没得坏了自己的心情。”
又道：“那凌王世子妃，之所以敢在二公子面前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身后有个凌王世子做依靠，笃定凌王世子能坐成储君之位，将来她就能妻凭夫贵，成为太子妃，继而再母仪天下，所以才这般不将二公子放在眼里。”
“可她也不想想，储君之位是那么好坐的？只要虞老手中的印章不落下来，凌王世子就 休想坐上储君之位。”
“倚欢郡主的肚子里面怀着二公子您的骨血，您现在已经是虞老事实上的女婿了，只要您再获得虞老的认可，他老人家自然会扶持您这个女婿上位。”
“忍一时之屈辱，树千古奇名，现在笑不算什么本事，谁能笑到最后 ，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封寂最后这句话，就像注入枯木中的一捋春意，谢临川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他握紧拳头，发狠一般，咬牙说道：“你说得对，忍一时之屈辱，树千古奇名，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扭头看向封寂，面露被敲打置醒后的感激：“多亏了封兄提醒，不然的话，我怕还得继续梦魇下去，险些坏了大事！”
封寂含笑摆手，没接他的谢意。
梦魇？
当你醒过来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一只脚踏入梦魇中了呢。
现在就看你另外一只脚什么时候进去了。
谢临川被沈雪见羞辱出了血性，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挽回自己的名声，如何获得虞老的青睐，如何让齐老爷子，乃至整个齐家对自己感恩戴德……
他沉寂了好几天的血液，这一刻仿佛被一把火点燃了一般，整个人都 沸腾起来，头发丝里面都喷薄出急于取胜的迫不及待。
“封兄走，陪我去一趟修元书斋，我听说那里珍藏着不少孤本，我们去那里淘一些，晚间也好带到齐家去，一并送给齐老爷子做贺礼！”
送给齐老爷子的贺礼，其实早就已经备下了。
但是想到自己要在人家的寿宴上面搞事情，搞不好今天这个寿宴，就是齐老爷子这一生过得最后一个生辰了，谢临川的内心难得地生出几分愧疚感来。
齐老爷子是名家大儒，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珍惜墨宝。
他去修元书斋多淘一些珍惜孤本，投其所好，拿过去送给齐老爷子，如果老爷子命不好，活不过今夜，那他送过去的那些孤本，就当做是他的赔礼。
如果老爷子命硬，挺过了今夜， 那么老爷子看在那些孤本的份上，肯定也会对他再多增加几分青睐的。
左右钱都不会白花。
想到这，谢临川一扫前几日的消沉颓废，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连凹陷下去的脸颊似乎都鼓了起来，看起来饱满了不少，总算有了七八分活人的气息。
两人直奔修元书斋而去。
谢临川大手笔，一进门就先往书斋掌柜面前拍下一摞银票，直言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最近因为天气的缘故，人心浮躁不安，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进书斋门的客人，比往年同时期起码少了一大半不止。
有时候书斋老板从早到晚地望着书斋大门，眼睛都望穿了，也望不来几个客人，偶尔望进来一两个客人，有可能只是进来看看的，未必真买。
如今天降肥羊，书斋老板激动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连忙热情地将二人领进了内室。
“不是我吹牛，二位公子，我这内室里面珍藏的，可都是些市面上再难寻出第二本的珍惜孤本。”
书斋老板一边说，一边随手抽出两本，一本递给封寂，一本递给谢临川，请二人验货。
谢临川对这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全权交给封寂：“封兄，你读的书比我多，还是你来挑选吧。”
封寂道了声“不敢当”，果真认认真真帮忙挑选起来。
当然，挑选的全都是些他感兴趣的。
眼下距离齐老爷子寿宴开始，还有小半天的时间，他挑些自己感兴趣的来看，刚好用来打发这段时间。
谢临川对此一无所知，见封寂挑选的这般认真，再想到封寂之所以这么认真，是因为这是他吩咐下去的事情，而他之前竟然还怀疑封寂是不是对他生了异心，几次三番地拿言语试探他，他顿时就有种“自己真不是东西”的惭愧感。
另一边。
因为封寂和谢临川突然冒出来，沈雪见到底没能在外面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锅子，被春竹拉着回府了。
春竹的原话是：王府的厨子也能做出同款锅子。
王府的厨子最后确实也做出了同款锅子，但最后沈雪见还是没能吃到嘴。
因为王府突然来了位贵客。
有多贵重呢？
万万人之上的那种贵重。
圣驾突临，沈雪见吓一跳。
待圣口一开，她更是震惊的下巴险些没掉地上去，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坐在隆安帝一侧的凌王。
今天不但圣驾亲临了，她那个成天没事就在自己的小黑屋里面敲木鱼捻佛珠的公公，也罕见地走出小黑屋，走进红尘俗世中来了。
可惜，凌王的人是走进红尘俗世中了，心大概还留在他终年萦绕着檀木香的小黑屋里面，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对上儿媳求助的目光，这位公公大人直接无视了，明显不太想，或者是也没办法给出什么建议。
反倒是隆安帝，大刀阔斧地坐在沈雪见面前，眯起眼眸将她一扫，问：“怎么，做不到？”
沈雪见：“……”
不等她开口回答，隆安帝就又说道：“之前在皇宫，阿遇可是跟朕夸下海口，他说你的易容本领出神入化，朕可是相信他了，你要是做不到，朕就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沈雪见：“……”
她还能说什么， 做不到也得硬着头皮做啊。
这都上升到要治谢遇欺君之罪的地步了。
沈雪见瞟了一眼旁边忍笑忍得辛苦的谢遇，心中忍不住幽怨地想，将凌王易容成皇帝，再将皇帝易容成凌王，世子殿下还真是看得起她啊，就不怕她到时候紧张手发抖，再把皇帝的脸皮撕下一两块来？
捧着龙脑袋涂涂抹抹，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她从来没敢想过的事。
要说她一点儿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还没开始，沈雪见额头上面就已经开始往外冒汗了。
谢遇拉住她的手拍了拍， 安慰道：“别紧张，就照着你以前给人易容的法子来……要是实在紧张，就把皇上幻想成是父亲，刚好也能提前适应一下。”
他扭头看向隆安帝请示：“皇上，微臣这提议，可以吗？”
隆安帝“嗯”了一声，准了，又撩起眼皮扫了眼沈雪见：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吗，上一次宫宴上，你当着朕的面，都敢打人耳光子，怎么，现在知道畏惧了？大胆的施展手脚，将你的毕生所学都展示出来，朕恕你无罪，也让朕好好欣赏一番你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沈雪见：“……”
既然隆安帝要这么说，那她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