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璧原本就通红的脸，散尽了雪色，如今看上去更是嫣红一片，像抹了上好的胭脂，连眼角眉梢的冷意都多了几分风流蕴藉。
当然，九陵上尊并没有那些腻人的羞意，大多是被气成这样的。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会被自己的徒弟调戏！
以往若是有人敢生出些许这种心思，怕是一早就去见阎罗王了。
但眼下——
姜南璧再如何，也做不了什么，将人丢出去他又舍不得，着凉了该怎么办。他若是离开，又担忧着楚缭做出什么混账事。
所以，九陵上尊薄唇微颤，眼里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无奈。
他、忍、了。
红衣尊者红着脸，修长雪白的手拎过楚缭的后衣领，像拎着个狐狸崽子一样，将人丢到了床榻上，动作看着虽带着几分粗暴，其实轻柔得很。
楚缭倒也不闹，乖乖任由着他的动作，睁着一双泛着水汽的眸子看向他。
那床榻的木板并不厚，饶是楚缭整个人都被陷入了棉被中，还是发出了沉闷声响，似乎有些不堪负重。
楚缭动了动身子，却是身形灵巧坐了起来，她眼睛有些不适，揉了揉眼睛，眸里一片温和的迷蒙之色。
片刻之后，眼睛灼热。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眸此时变成了纯金色，泛着耀眼的金光，眸光流转之际，一片流金溢彩。
姜南璧看着她骤然变得诡谲的纯金色眼眸，脸庞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师尊，我眼睛疼。”
其实并不疼。
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灼热与滚烫，似熔浆也似野火，来得比以往都要灼热。
楚缭的声音很低沉，因为喝酒了，所以带了一丝沙哑，姜南璧却倏忽听出来了语气里的委屈。
委屈……
这种感觉很新奇，那是一种消失了多年骤然之间在某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身旁的微妙情绪。
楚缭还是个糯软的小姑娘时，曾也扯着自己的半幅袖子，温软的撒着娇，青涩稚嫩，是独属那个年纪的天真纯稚。
那似乎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修仙之人几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但那些往事对他来说，却是隔世。
姜南璧眸里忽的闪过一道光，很亮，很软，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他看着这唯一的徒弟，轻声问道：“怎么会疼了？”
其实他也知道原因，无妨就是因为这只纯金眼眸。
只不过不知为何，便多此一举问了一句，大概是想要听到她的回应。
楚缭听了这话，垂下了眸子，似乎在沉思的。她的发冠因为方才的动作，微微斜了些许，一缕长长的乌发便垂在脸颊上——
柔和了她平日里的英气俊丽、棱角分明的五官。
多了几分女子的温软与恬静。
而衣领则微微散开，露出了一小片温热的、雪白的肌肤。
姜南璧眸色微闪，叹了口气，动作极其轻柔的为她拢好了衣领。
下一刻他却看到楚缭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目光复杂看着他，仿佛穿透了时空界限。
当年在长岭险境的话再一遍重现，微茫得似乎不曾听闻。
“我看世人皆为恶，我踏世间遍刀戟。
我寻己身燃成灰，我访故人眸亦疼，
我问……”
楚缭的嗓音低沉，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欲继续说下去，想了许久，却又只听到自己惘然至极的声音——“咦，我问……下一句是什么……”
脑海里陆陆续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的面容由从容变得狰狞，她看到披着人皮的恶鬼在肆意张扬的笑，她看到自己曾留下一只锦囊，她看到一把神剑在杀戮与守护中来回转换。
后来一瞬间，这些陌生至极的画面又成了夜晚中的荧光，从白昼中逐渐散去，不剩下什么，最后又剩下了一句：
“师尊，我疼。”
是眼眸疼还是为了别的而疼，她也说不出来，大抵总有一样是对的。
只是现在不想深究……又或者是没有能力深究。
姜南璧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睁大了眸子，直直看着神情茫然而哀伤的楚缭。
疼啊……
他合上眸子。
人到底不是神，哪怕修仙也并不会完全摒弃七情六欲，受了伤、受了委屈，终究还是会疼的。
只是人生在世，哪能一直肆意妄为，将这句“我疼”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有些疼，不在乎是咬牙吞血吃下去罢了，能忍一时是一时，不说出来，外人又哪里可以透彻体会得到其中的感受。
华容仙君这一句“我疼”，到底是相隔两世，以一种触不及防的姿态，趁着酒醉的意气轻轻说了出来。甚至她的声音是惘然的、低沉的，也是虔诚认真的。
只是她不知——
有人却在此时，体会了相隔两世的悲伤与怜惜。
姜南璧的别过脸去，缓缓合上眼帘。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留在这里，最明智的做法，便是施个术法，让楚缭沉沉睡去，至于今晚的醉酒之事，从此翻篇，当做没有发生过。
有些事，说不得，也回不得。
姜南璧下定决心，转身欲走，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眼前这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那张俊丽的脸，却仿佛沾满了血色，衬着半个天际的晚霞流光撞入他眼眸中，一如当年。
姜南璧心知自己看错了，却又知道，那是一个他看不破的坎儿。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指节分明的、柔软微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眸，那只纯金的、滚烫的、与常人不一样的眼眸。
长长的眼睫毛在他指腹间抚出一片轻微的瘙痒，指尖一颤，又忍住了那种微妙的悸动。
纯金色的灵力从他指尖上溢出来，轻柔如羽毛落下似的渡入她的眼眸中。
同出一源的灵力，并不会让楚缭产生排斥之感。
反而让她觉得很舒适，有种说不出来的清凉之感，柔和了她眼中的灼热。
姜南璧的灵力仿若夏日溪流中的雪水，冰凉中透着滚烫——同样的，天下功法无数，治愈伤势、安抚气息的更是数不胜数。
却没有任何一人的灵力，能够比得上一个化神期修士的柔情。
好一会儿之后，姜南璧看着楚缭的眼眸变回了常见的黑色。
那种热度也彻底散去，成了正常的温度。
楚缭觉得被覆盖的眼眸有些痒，微凉的指腹摩擦着她的眼眸，她忍不住动了动眼皮子，一次又一次眨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