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缭看着他,司析分明正值盛年,却已经两鬓白霜。
虽说面容依旧,只增加了几分成熟的清隽,只不过那些意气风发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只剩下那些让人觉得无奈的沧桑。
十八年已过,虽未曾是沧海桑田,但是也足以物是人非。
楚缭看着姜南璧,轻声说道:“这人的面相虽说清丽,却是命犯桃花,一生坎坷。”
“此皆命数。”
“命数自古由天定,那是否真的没有一线生机了?”楚缭心有不甘,轻声问道。
面容虽是清冷,眸里的光却更是冷漠。
楚缭本来以为姜南璧会沉默,谁知道姜南璧却说道:“九分天注定,尚且有一线生机,只看如何把握。”
尚有一线生机。
楚缭眸色复杂,也不知道到底是为眼前的人而感慨,还是只为了自己。
有些心烦意乱。
不过敛回思绪之后,反而觉得有一瞬间的豁然开朗。
既然尚且有一线生机,那为何不把握时机,逆天而行?
有一个瞬息,楚缭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壁垒,心中玄妙一片。
却又因为自己的心境尚且不平,所以一瞬间之后那感觉便消失无踪了。
楚缭心里知道。
大概是自己的道心不稳之后,隐约看破某些东西了。
楚缭没有去了隐身符的作用。
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他们若是显露了身形自己反倒还好说,只是会惊动别人。
楚缭已经察觉到了——这里有一道实力甚至不输于自己的神识在四处窥探。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屏蔽了自己的气息。
而姜南璧却是没有理会,境界还摆在这里,那些人再如何厉害,只要姜南璧不主动显露气息,也不会发现他。
楚缭看着这个已过而立的男子坐下来。
因为长年身居高位,所以他气质高贵。却也因为长年生病,看上去也是弱不禁风的。
风一吹来,便咳嗽了几声。
楚缭摇了摇头,看向姜南璧,轻声说道:“我当年受了伤,侥幸被他相救。那时候他便是这个一身病体的模样,如今看上去也没有多少变化。”
姜南璧指尖一动,便有了计较。
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数,且命犯桃花,大多是众叛亲离。更别说还是天生病体,从母胎中便带了病根。”
尚且有一句姜南璧没有说出来。
情深难寿。
“这样的人,心性也是极为坚韧。”楚缭说道。
拖着一身病体活了几十年,十年如一日的喝药、治疗,也不是寻常人可以能耐的。
这份心性——
若是换了楚缭几十年来都过着这种日子,怕自己也没有那个心性可以熬过来。
楚缭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如此惊才绝艳之人,上一辈却已经是命丧黄泉。
楚缭来晚了一步,来之时,这位司相已经人死灯灭。
听说死的时候格外惨烈,骄傲了一辈子,最后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来,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而这些都是楚缭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楚缭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司丞相好定力。如今出去不得,连院落里也到处都是监视的人,如今还能从容不迫、不动声色饮茶。
上好的碧螺春倾注入茶杯之中,看上去却觉得惨绿一片。
司析将茶水倾注之后,杯中盈盈茶色,好不诱人,分明已经将备注递到了唇边。
只不过戳尚且没有沾杯,反手就将这杯中茶水倒进了地面上。
他身边的童子惊讶,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问道:“哎呀,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缭便看着他冷笑一声,半是淡漠半是讥讽说道:“以茶代酒,祭奠一位不复往日的故人。”
童子:“……”
他跟在司析身边已经有两三年了,隐隐约约也是明白他说的是谁,却不敢出声。
低着头,却是低声说道:“公子,那也别浪费了你的茶水。”
说罢后脸色一变,倏地就变得愤怒起来:“他不配!”
司析:“……”
司析脸色微沉,轻轻呵斥道:“子则,不得无礼。”
虽然是这样说着,眼里也不见得有多少愤怒。
他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一颗玲珑之心,又问会不知道守在这里的人名为保护,实则就是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只想着从自己身上找着什么把柄。
他说的那些话,被有心之人传了回去,免不了会被猜忌一番,换来的又是好一顿训斥。
不过司析也心知,那女国师不是什么大方之人。他一早就“冲撞”了她,已经恨入骨髓,若是能杀自己,一早就杀了。
也不会只是留着人过来这里监督他。
所以这些话,说了就说了。
楚缭:“……”
楚缭低低笑了一声,觉得有些有趣。她大抵也是明白了这到底是何意。
这些事儿到底与自己无关。
姜南璧看了一眼楚缭,唇角幅度极小的勾了勾。
“这小童资质尚且过得去。”
姜南璧忽的开口说了一句。
哪怕是在朝华仙山,也算得上是中等了。
远远比不上许蕴之他们这些人,但是也超出一些弟子。若是早些踏上仙途,性情坚韧,未来也可以小有成就。
至少活过几百年不成问题。
楚缭沉默了片刻:“也是。若是有这个机缘,收了他进我们朝华仙山也未尝不可。只不过看着他与司相情深,可能会心中不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两人看着像是主仆关系,但是那行为举止,司丞相也未必真的将子则当成小厮。
楚缭抬起眸子,看到司析面色淡淡又倒了一杯酒,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
酒香微浓。
“公子这又是何故?”
子则忍不住问道,眼里尽是好奇。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公子此时的眼神有着沧桑的悲凉。
“怀念一位故人而已。”
司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里的忧心忡忡一直都没有散下去。
这一段时间闹出了不少事情,各大世家都已经不满,甚至暗地里生了二心。
初始帝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顾着在奉宫十里软红、醉生梦死。
想到这,司析眸色变了变,原本只是清冷的眼睛,也多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司析看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楚缭冷不防对上他的眼睛,有些惊讶。这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呢,清冷,幽柔,又凄艳落寞。
姜南璧也清冷,只不过他更多的是淡漠与疏离,不近人情。
楚缭忽而想起,这是一个体内没有灵力的凡人——气质便看着不似。
但他比楚缭所见过的同龄修士,还要出彩。
对上那道目光时,楚缭甚至还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司丞相,时辰到了,请你回去。”
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将士出来,冷冷说道,甚至让人将他的茶盏全都收了回去。
子则不满了,气鼓鼓说道:“这是丞相府,凭什么听你们的!”
小少年到底还是个小少年,不知道此时的处境都只是一个人造成的。
也有那个意气质问。
司析皱眉,水色薄唇轻启:“子则!”
他的目光幽幽转了一圈,才轻声嗤笑:“我们回去罢了。”
司析拢了拢身上的薄裘,优雅转身离去了。
他的屋子外面有人,而里面是私人空间,但是没有人时时刻刻在那里守着。
毕竟这丞相府已经里里外外都被搜了一遍。
司析转过身去,幽幽看了他们一眼,那目光似乎在看尸体一般。
虽然司析已经两鬓微白,面容犹然年轻,但是常因为年身居高位,早已养成了一身威严气势。
姜南璧:“这人心思颇为沉重。我们进去罢了。”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目光也是平静的。
这便是楚缭要找的人——
姜南璧算了一下,这人命中已有桃花,与楚缭是多年前有一命之恩。
除了这道因果,两人也没有太大的交集。
自然了,不包括这一次。
楚缭点点头。
司析方才的目光着实让她有些诧异。
他们进去里面轻而易举,看到司析站在那香炉前,轻轻拨动着里面的香料。
一阵淡而不腻的香气顿时浮散开来,青烟缭绕。
子则打了个哈欠,看着自家公子的动作,感觉困意袭来。
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司析见了,眸色微动,似乎是笑了一声,将人抱到了床榻上。
“来着是客,不妨出来一见,好让司析尽地主之谊。”
司析淡淡说道。
他的手搭在袖子上,而楚缭已经看到了司析藏在宽大袍袖里的袖箭。
这箭藏在衣袖里,若是发生什么事,可发挥极大厉害,借着弹簧的力量将箭射到对手上。
楚缭之所以有印象。还是因为多年前,司析袍袖中便装了这样一个方便简捷的暗器。
威力大,可一招致命。同样的,也有缺点,用的次数若是多了,会对手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甚至有可能会废掉。
楚缭叹了一声,已经看得出来这香的不同寻常,对他们虽说没有用,也不代表着楚缭察觉不出来。
楚缭显露了身形,朝着司析拱拱手,笑着说道:“司丞相,多年未见,可是别来无恙?”
司析瞳孔一缩,眸里犹然是震惊之色,故意有一瞬间的紊乱,显然也是认出了楚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