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安稳”也仅是指一夜睡到天亮,至于那些蛇排着队,一条接一条爬进自己胸口趴着的噩梦,奉祈不想提起,更不愿想起自己在梦中呻吟挣扎,那些蛇就是不走的惊恐。
想他这一辈子几乎没行过什么善,偶尔做一次好事,就这样坎坷,还体会了一把受人轻薄的刺激,当真是奇妙的惊心动魄。
而那个不识好歹的始作俑者,此时还盖着他的衣物睡得四仰八叉,睡姿豪放不羁,一看就是个睡觉不老实的主。
奉祈叹气,这副尊容、这种睡相,让不知底细的人看到,十成十会把这个灵山仙子误认成一位翩翩少年。
如果真是个少年就好了。
——奉祈暗搓搓想着:就可以一脚将他踹进后头的溪里,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或者还要打上一架。总之这个沈漓真的是烦死人,不管长相还是性子都不招人喜欢,但又不可能抛下她。
一想到她可能会迷路迷倒天涯海角,还可能到处惹事生非,说不定还会搅得俗世仙门六畜不宁,奉祈就觉得责任重大,非得把这祸害留在视线里才安心。
一下山就把人尸身劈个七零八落,捞个鱼还能捞出个百年怨鬼,这个沈漓不是祸害转世还能是什么?!
新一天的美好晨曦中,奉祈盘坐在石头上,托着腮,愁眉苦脸的对着呼呼大睡的欢欢,烦得几乎要扯掉头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天把这个累赘送到镇魔地去,好还自己一个自由。虽然每次捉弄这个土包子,她总能识趣的装傻配合,但这也太过无趣了。
打定主意,奉祈立起身,在晨光中伸了个懒腰,怨气消散后,连林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而且昨夜土包子不知节制的滥用灵力祛除怨气,同时在林间施下法阵,在法阵的滋养与威慑下,不仅受到怨气侵蚀而变异的树木能够恢复正常,阴邪之物也无法在此盘踞。
假以时日,这方水土将会吸收欢欢余留的灵力,成为“福地”。
“埋骨在福地中,你开心吗?”
奉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随即,轻轻歪了一下头,笑了。
朝阳初升,阳光铺洒乱石摊,他立在霞光之中,眉目若画青丝若墨笑得开怀,笑颜天真耀眼,烂漫如赤子。
一声及其轻微的声响,宛若火焰受风吹动,轻轻晃动一下发出的声音。
一团掌心大小的火焰凭空出现,悬在奉祈面前,让他掬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欢欢睡得四仰八叉,人事不知。
其实,她醒着也没事。奉祈漫不经心的想着。
微微凝神,青色火焰由中间开始向上下两端卷起熄灭,露出一张两指宽的传信灵符。灵符一见风便化作齑粉,原本写在符上的字迹则浮在了奉祈眼前。
这些字,只有接到灵符的人才能看得到。
看过灵符传达的消息,奉祈一挥手抹去如凌空书写在空中一般的文字,带着轻快的笑容继续弯腰洗漱。
整理完仪容,转回欢欢身边,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想了想,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她,砸在她肩头。
托着腮蹲在她身边,见她醒来,笑嘻嘻地道:
“起来了沈漓,你是不是不想见你家师兄了?”
“怎么了?”欢欢揉着眼睛爬起来:“现在不是还早?”
奉祈懒得听她抱怨,冲她摊开掌心:
“剑拿来。”
“干嘛?”欢欢哈欠打了一半,半张着嘴。
“我有事要走,给你剑上画个指路符,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欢欢没有再问,拔出无咎递给他。奉祈能够以灵力御剑,这说明他鬼仙双休,但他灵力低微,仅仅能够御剑,这必定是他天资不足,家里又穷困,供不起天材地宝帮他提升资质。
所以,他才不得不走上邪路修了鬼道。欢欢在心里为他再掬一把同情之泪。
鬼道咒符与灵剑相冲,不能施用,但以奉祈的灵力,在欢欢灵剑上施个指路符绰绰有余。画指路符所需灵力因路途距离不同而不同,路途越遥远使用的灵力便越多,而这里离镇魂地已经不远。
奉祈并指为笔,刷刷几下画完符咒,又一推,将这灵力结成的咒符拍在无咎上。
“御剑的时候它会带着你走,到了镇魂之地,这咒便会自动消失,如果不放心,到时候你再祛除一遍。”
欢欢点点头:“我信你。”
奉祈的手一停,随即挠挠头,酒窝愉快的出现在标致的面孔上:
“你这么信任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却不想欢欢一反常态没同他说笑,只是问他何时走。
奉祈便也不再继续说闲话,一拱手笑道:
“仙途路遥,终有一别,奉祈就此别过仙子。”
欢欢也拱手还礼,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急急翻出乾坤囊,掏出一物递给奉祈。
奉祈一看那个荷叶包裹,不就是昨天他吃的那卤鸭子吗?原来土包子还藏着一只。
“这给你,路上吃。”欢欢道。
奉祈也不推辞,接在手上,掂了掂,道:
“它日有缘再见,我请你吃好吃的,以报今日赠鸭之恩。”
欢欢也笑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收好鸭子,奉祈正要走,欢欢开口叫住了他。他回头,见欢欢一脸正色道:
“奉祈,指路之恩我不会忘,来日你若有难,我必肝脑涂地,但若你以邪道害人性命,我也必不饶你!”
闻言,奉祈灿然一笑,冲着欢欢挥挥手,便御剑而去。
欢欢立在石滩上,翘首目送,待到奉祈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山头,才御剑而起,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十六师兄,我来了!她快乐的想着,心情激动之下,剑御得歪歪扭扭,惊的路上的纷纷行人驻足而观,以为这仙人中了邪。
但是,这份高涨的热情没保持半天就被肚子的咕咕声给淹没了。
最后一口吃的给了奉祈,欢欢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原本想找野果充饥,没想时节不对,野果不是在开花就还在打花苞,无奈之下只得空着肚子上路。这御剑半天下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也是老天垂怜她,就在欢欢以为自己要不幸饿死在剑上,然后叭唧一声摔下来时,一座山城推开崇山峻岭出现在她眼前。
天无绝人之路!她仰天长笑一声,立马停剑吃饭。
斑驳城墙上“安平”两字气势巍峨,欢欢从字下穿过进入城中,见街边卖茶水的老婆婆慈眉善目,便走过去询问酒楼饭铺的位置,婆婆见是仙门中人,热心指了城中最大酒楼。
得了婆婆指点,欢欢一路寻过去,路经一座古桥,桥头一株经岁而又巨大的桃树斜斜靠着石栏,若是枝叶浓密,必能遮去半座石桥,可惜此树已死,只剩枯枝残杆孑然顾影。
欢欢沿着石桥台阶快步而上,依婆婆所言,过了这座古桥,再往前一段便能望见酒楼。行到桥中间,如有东西落在肩头,她转头看了一眼,并未瞧见什么,便想到山林间虫蚁繁多,在灵山时曾在草间睡熟,一觉醒来时常有蟲斯之类的虫子爬在身上,想必这山城也是如此。
不过是一只误落人身的喓喓草虫罢了。欢欢这样想着,便没放在心上,继续满心欢喜的往婆婆指点的酒楼赶去,预备着好好吃上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