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指路指得并不好。
她言:过了石桥往前走一段就能望见酒楼,但欢欢过了石桥,又走完一条街都没见着她口中的酒楼。不得已寻人再问,才晓得是自己转错了方向,只得绕个圈子兜回去。
这一绕就把安平城走了个遍。
安平城不大,三条街一川河,河由南朝北将城一分为二,城中商铺、酒楼沿河两岸而立,衣铺的前门能够望见饼店后窗,窗下便是平静无波的平河水——虽说是河,也不过刚够两扁舟并行而已。
河上架两桥连接东西城,方才欢欢过的桥头有枯树的叫福气桥,位于城中间,是城中居民必走之桥。只是城不繁华人口也不多,商铺寥寥、街头行人也屈指可数。
七拐八拐总算找到酒楼,也不过是两层小楼,门面灰扑扑的,和望虞镇上的酒楼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据婆婆所言这已经是安平城内最好的酒楼了。
入得店内,欢欢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客人,小伙计一看欢欢的打扮就知道是财神爷上门,一溜烟跑过来,点头哈腰就把她往楼上带,直言楼上雅座清净专为贵人而设。
二楼上倒是有客,不过也仅是一桌,用屏风围起,看不到里头的人,只有些许声响表明里面有人用餐。
欢欢寻了临窗位置坐下,吩咐小二将店内拿手的菜肴捡着上几样,只一个条件速度要快。原本就饿得慌,又在城里兜了这么大一圈,欢欢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咕噜声都能念一本清净经了!
上菜还要些时候,欢欢顶着仙门仙子的身份拉不下脸喊先来二十个馒头,只能喝桌上的茶水应付。又因旁边有人,提防着不能被瞧出狼狈相,决定只能喝两杯,还得拿出师傅点茶时的慢悠悠劲头。
但毕竟是心虚,端起第二杯茶水时,仍忍不住往屏风那厢瞥了一眼,唯恐里头的食客正盯着她看,瞧出她心里头的那点怯来。
早知道就不穿这身明晃晃的招牌出来了,欢欢在心里头抱怨。像奉祈那样青衣小帽多好,没人认得出她是仙门中人,也就不必时刻拿姿作态,唯恐丢了师门的脸面。原以为出门在外是“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却不曾想要这般缩手缩脚,真是心酸。
有些人啊,你看她坐得腰背挺直不动如松,其实内心里委屈的像只狗子。
这狗子明明已经饿得口水三千尺,却依然因着一些莫名理由坚持仙门名士派头,以虚伪的小口啜饮来掩饰内心吞牛的渴望。
戏是演足了,至于演技如何,那便得由旁人来断。
茶水下肚,暖融融的,却也令的肚子里饥饿感更明显,欢欢内心焦躁,脸上仍然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装模作样地去看窗外景色。
山城房屋大多以山石为墙、黑瓦为顶,欢欢一眼望出去,只见鳞次栉比的黑色屋顶,甚是无趣,倒是西南角有一抹嫣红,如轻薄的粉红云雾罩在房顶上,让人惊喜。
那想必是一株巨大的花树。
必是累累花簇坠满枝头,还有成群蜂子在树下,嗡嗡嗡吵得人头疼——如灵山的那株老紫藤。
欢欢吸了吸鼻子,她又想灵山的大家了。难怪古人一天到晚念叨“悲歌可当泣,远望可当归”,出门在外,当真是无时不刻想着家里。
想十四师姐做的槐叶冷淘了,欢欢再度抽了抽鼻子,眼眶有点发红。
正伤感,忽闻环翠叮当,转头一看,一双髻青衣侍儿由锦屏后走出,手托银盘行至欢欢跟前。
“我家小姐赠仙子‘狂药’一壶。”
侍儿弯腰行礼,呈上银盘。
盘中一玉壶、一玉盏,两碟精致小食。
欢欢赶紧起身,她知道凡世有赠饮赠食之风,推辞反而不好。待侍儿布置好,冲锦屏一拱手,谢道:
“灵山派沈漓多谢姑娘美意。”
须臾,屏风后传来一空谷莺啼之声,婉转悦耳之极:
“仙子仙姿无双,小女子有幸与仙子同肆而饮,酒水粗鄙,蒙仙子不弃。”
这声音一出,欢欢就呆了,她从没想过人的声音能好听成这样。闻声如见人,透过声音她仿佛看见一绝妙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浅浅一笑便有飞花落下。
完了。
欢欢暗叫一声。
她自负美貌天下第一,但若有这女子在,她心甘情愿将这第一的名头双手奉上,自己退居第二。
这个声音美得让人浮想联翩。
欢欢心痒痒的,恨不得马上结交,但这美人仅是送酒,并没有开口邀请,欢欢也不好冒昧打搅,不然猴急了唐突到美人就完了。
突然灵光一闪:美人送我酒,我还美人以含桃,不就有了相识的借口?
此时正是含桃当熟,含桃多汁味美无人不爱。若盛在白玉盆中捧给美人,美人肯定喜欢。
打定主意,正想招呼小二过来劳烦他跑腿买果,却见他引着人上楼来。
一看到那人,欢欢一跃而起,喜形于色的大吼一声:
“十六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