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殇抬起眼,朝铜镜看去。
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居然一夜之间,满头青丝全都变成了白发。
他抬手摸了摸肩头雪白的发丝,忽而一笑,如此,也算是与溪知生死白头了。
李忠不懂皇上的心思,只觉得皇上这笑容焦脆得令人心疼,满眼担忧的低声道:“皇上,要不今日就别上朝了,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吧。”
殷无殇迈步往前走:“有什么可瞧的,朕觉得挺好。”
李忠:“……”
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哪里好?
*
当日早朝,皇上宣布,遣散后宫。
就连身怀六甲的皇后,也挪到了皇家别院去修养,待生下皇子之后便自行离开。
就在满朝上下哗然震惊的时候,穆溪知也刚刚从自己死而复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看着半跪在跟前的楚玉,淡声问:“……所以这一切,又是孙太后安排的?”
楚玉道:“是,但奴婢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神医谷的人送药过来的时候,您已经乘车往南山去迎皇上了,而且神医谷的人当时就说了,这个续命丹丸是太后托他们谷主用那株千年紫参制成的,世上绝无仅有,只要您不出现在皇上面前,便会每月一次按时送至,可确保您享常人之寿。但若是违背约定,隔月便会停止送药。奴婢当时一心只想着主子的安危性命,便擅自做主替您应下了,只暗中与灵心灵意通了气,提前找到了一个与您身形差不多的死囚尸身,然后在徐顺他们要将您火化的时候,偷偷将您换了出来……僭越之处,还请主子责罚。”
穆溪知刚刚醒来没多久,整个人还很虚弱,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支撑不住,徐顺拿了两个厚厚的软枕让他靠着。
“你一心为我,并无错处,我为何要责罚你?还有,你现在都是正经的皇商大老板了,以后就不用再跪拜我这一介白衣了。”
“若是没有您,哪有奴婢的今日?所以无论到何时何地,您都是奴婢的主子。”
楚玉说完这番话,才站起了身,继续道:“还有一事要向主子禀明,神医谷的人还叮嘱,那个参丸药效过于猛烈,每次服药的当晚,都会有种烈焰焚身的灼烧感,那种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只有玉晶冰棺能够化解,所以以后每月服药的当晚,您都得在冰棺里睡一宿。”
穆溪知微微眯起眼:“你说的,可是神医谷里的那个可保尸身千年不腐的玉晶冰棺?”
楚玉微微惊讶:“相爷您知道?”
“这般珍贵的稀世奇宝,我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孙太后在巫恒大师心里的地位如此非同一般,居然一出手就舍出了两件镇谷之宝。”
楚玉虽在孙太后身边伺候了许久,但孙太后和巫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其实并不清楚,所以并没有接话。
穆溪知像是也没想等她接话,转而又问:“京中现下情况如何了?”
楚玉道:“该清理的人都清理完了,除掉了长公主这个最大的隐患,朝堂上应该彻底清明了,听说半个月前已经提前了秋闱,选拔出了一批新的人才添补进朝廷的空缺,相信大殷会更加兴盛强大,百姓也能安稳度日了。”
穆溪知:“……”
这一版一眼的,竟然连殷无殇一个字都没提。
醒来这半日,人人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仿佛“殷无殇”这三个字在他面前成了什么禁忌一般。
穆怀如此,徐顺如此,现在连楚玉也是如此。
穆溪知轻咳了一声,只好直接问:“那皇上最近如何?”
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穆溪知失笑,道:“你们不用这般如临大敌,我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不会再为他死第二次,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穆怀硬邦邦的道:“殿下问他做什么,人家现在可是开疆拓土的旷世明君,正春风得意着呢。”
徐顺也在旁帮腔道:“是啊主子,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调养身子,别的什么事都不要想。”
就连崔太医也慢吞吞的道:“相爷,您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忧虑多思。”
穆溪知:“……”
他只是打听一句那人而已。
还有这称呼乱的。
“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以后你们就统一称呼我一声公子吧。”
说着冲穆怀道:“你现在是一城太守了,就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忙去吧。”
穆怀道:“公务有灵心和灵意就行了,我要留在这里保护您。”
穆溪知啧了一声,笑着道:“现在天下太平,我又住在这皇……太守府里,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我这儿有徐顺伺候着就行了,你若是闲着没事,就去练练功,别当了官再把武功给懈怠了。还有楚玉姑姑也是,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崔太医请再留一下,跟我详细说说,接下来我需要怎么调养才能长命百岁。”
众人:“……”
穆怀和楚玉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穆溪知随后又将徐顺也支出去泡茶了,才看向崔太医,问道:“皇上没有为难您的家里人吧?”
其他人都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只有崔太医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
“多谢公子惦念,老朽家中一切都好。皇上虽然因为我们大家隐瞒了您的病情很生气,却没有真的降罪,只是将我们这些人驱逐出京,没有迁怒任何人。”
崔太医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皱纹交错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微笑:“前日老朽收到家书,犬子前几日刚被提成了太医院监正。”
穆溪知轻轻颔首,也笑着道:“那恭喜崔太医了。”
崔太医忙道:“都是托公子的福。”
徐顺刚好端着茶回来,穆溪知接过抿了一口:“我只是提了一嘴,能坐上监正的位置,还得是贵公子医术高绝,皇上慧眼识珠。”
崔太医想说一句“公子谬赞了”,又觉得不妥,因为后面那句是夸皇上的,于是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接。
于是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只有茶盏杯碟相碰的声音。
半晌之后,崔太医终于忍不住道:“公子,您若想问什么,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