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忠在朝上宣旨,因穆相猝然卒世,皇上哀恸,暂不上朝。
一时间朝堂上下无不震惊。
有人不可置信,有人哀痛惋惜,有人脸色惨白,也有人暗中拍手称快,庆幸这个碍眼的穆溪知,总算是消失了。
殷无殇冒着大雨将白瓷坛抱回皇宫,就将自己关进了寝殿。
连着好几天,不吃不喝,不说不动,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忠在门外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打转。
徐顺哭得眼睛通红,鼻涕眼泪就没停过。
还有一些跟穆溪知相熟的人,例如随后率大军回来的薛城,闻讯千里疾驰回来的高奇,还有崔太医等人,也都不禁潸然泪下。
殷无殇在屋里关了五天,到了第六日,寝殿的门终于打开了。
众人都被皇帝的模样吓了一跳。
面色惨白,脸颊消瘦,双眼深陷,胡茬青黑……与早朝上那位英俊沉静的皇上简直判若两人。
殷无殇仿佛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淡漠的吩咐李忠:“叫他身边的人,明日早朝全部来见朕。”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李忠心里一突,心道完了,皇上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吗?
但是圣命不可违,他还是去相府喧旨了。
翌日早朝,相府上下人等,但凡跟穆溪知有关的,就连楚玉姑姑和崔太医也都跪在了大殿上。
只有穆怀不肯跪,格格不入的站在中间。
殷无殇身穿黑色的龙纹冕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但是头上没戴冕旒,只用一条白绫束了发。
跪在下面的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等着责罚,尤其是崔太医和徐顺,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砍脑袋的准备。
经过五天六夜,殷无殇已经清醒了不少,他面无表情的扫过眼前的众人,尤其是看到黄叔黄婶和秀儿时,极度的悲痛便不可抑制的在心口迅速蔓延。
但看到崔太医等人的时候,那股悲痛便在心头变成了阴鹜的杀意。
就是这些没用的东西,合起伙来欺瞒他,帮着隐瞒溪知的病情,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若不是这些人瞒着,他分明可以早点灭了云国,早点拿到解药,那他的溪知就不会死了。
剧毒缠身,夜夜难眠,难怪溪知会忍不住用“百花魂”,在毒发时痛苦难眠的每一个漫长夜里,他该有多疼?
殷无殇眸色阴沉的盯了这些人许久,正要下令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给溪知陪葬,忽然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余光一扫,看到了跪在人群里抹眼泪的秀儿,脑中忽然浮现溪知留给他那封信上的话。
【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要善待相府中诸人,别让我死不瞑目。】
【对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亦不要手软。】
【要爱憎分明,莫要感情用事。】
【承希哥哥,答应我好吗?】
他当时流着眼泪对着瓷坛答应了。
所以不能让他的溪知死不瞑目。
殷无殇搁在膝上的双手骨节攥得发白,十根手指蜷起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冷冷开口:“李忠,将这些人全部驱逐出京,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朕的眼前。”
说完,目光垂落到穆怀的身上:“之前的云国改为云郡,穆怀封为云郡太守。”
听完这道谕旨,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懵了懵。
百官吃惊于穆怀一个半大孩子居然被追封为太守。
下跪的众人则吃惊于落下来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他们每一个几乎都算得上是穆溪知的心腹,都很清楚皇上与穆相之间的关系,更清楚皇上对穆相有多么的珍视。
他们这些人帮着相爷隐瞒病情,等同于欺君大罪,皇上居然没砍了他们的脑袋?
只是驱逐出京,这简直已经算不上是惩罚了。
李忠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冲众人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恩!”
众人齐齐高呼:“谢皇上隆恩!”
殷无殇面无表情扫过下跪的众人,心想,那封信里的叮嘱他都一一照做了。
溪知应该会高兴的吧?
殷无殇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的平静,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脸颊消瘦了一些,似乎与往常一样沉着冷静,看不出分毫的异色。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石破天惊,他说:“内阁即刻拟旨,丞相穆溪知,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垂范于世,功在千秋,追封为云王。”
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齐齐露出震惊之色,因为这不合法度。
大殷朝自开国以来,只有开国元勋和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军功的武将才能被封为异性王。
先不说穆溪知早年的质子身份,即便现在官拜一品,也远远达不到享此殊荣的地步。
御史大夫第一个移步出列,但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上面那位又道:“从明日起,罢朝十日,云王灵柩停放金銮殿,朕要为他亲自守灵,举国服丧。十日之后,送云王灵柩回云郡安葬。”
话音一落,百官哗然。
尤其是御史台的那些言官,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
“皇上,万万不可啊!在金銮殿停灵十日举国服丧,乃是皇后才能尊享的丧仪之礼,就算是亲王都不能如此,何况穆相一介文官,追封云王已是大大不妥,怎可违背礼法将其灵柩停在宫中?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其他言官也跟着齐齐高呼:“请皇上收回成命!”
殷无殇眼神冷沉的看着下面似是痛心疾首的御史大夫,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黄河决堤淹没房屋良田时,你们举荐云王去治水时怎么不说他只是一介文官?川陕蝗灾民众暴乱你们举荐他去平乱赈灾时怎么不说他是一介文官?你们现在这般振振有词慷慨激昂,长公主谋逆叛乱时,朕听闻你们也在宫中,那时你们怎么不去同她谈论这些罔顾礼法的大道理,而是缩在角落里让他一介文官单枪匹马去面对刀枪剑戟?”
御史们被殷无殇咄咄逼人质问得哑口无言。
大殿内有片刻的死寂。
因为长公主兵变那日他们的确都在宫里,是长公主买通了宫里的内侍假传圣旨将他们骗进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