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殇在穆溪知娶锦阳的那天晚上夺了洞房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可能会后悔。
但没想到会这般后悔恨交加。
恨不得一刀捅了自己……
“我错了。”
“我不该出去打仗,就算去打仗也不该不辞而别;我不该在接到你八百里传书的时候还不信你,怀疑你是为了云国求情故意想骗我回来……”
“若是我能早点回来……”
“溪知,你是不是恨我了,所以才会让穆怀把你给火化掉,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看到……”
“你这个狠心的家伙,实在是太狠了……”
李忠望着皇上喃喃自语摇摇欲坠的身影,那个前几日还在战场上索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殷帝王,此刻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死寂般的绝望来。
他走上前去,艰难地吞咽了好几下,才嗓音发涩地道:“皇上,奴才知道您现在伤心,但您也得保重身子,您若是倒下了,谁来为相爷报仇呢?”
“报仇……”
殷无殇神情似有恍惚,双手紧紧的将那个白瓷坛抱在怀中,继续低声呢喃的道:“朕要将那个穆若寒,扒皮抽筋,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可是……”
就算他将那个穆若寒杀上一百次一千次,他的溪知也终究回不来了。
李忠眼睁睁的看着皇上挺拔威严的脊梁弯了下去,宽厚强悍的肩膀细碎地抖动了起来。
李忠鼻子发酸,也湿了眼眶,忙跪下来去扶皇上,却撞上了一双空洞发红的眼。
那双向来深渊无底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伤痛空茫,眼神也变得浑噩迷乱,暗淡无光。
李忠想用朝事来激励他:“皇上,甲统领说有要事回禀,事关重大,您好歹听一听。”
但殷无殇却恍若未闻,心脏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冷风,冻得他身体发僵,头脑发胀,整个人呆滞不动,无声无息。
皇上这个样子太吓人了。
李忠咬了咬牙,继续道:“皇上,甲统领说您帅军出征没两日,长公主就伙同谢驸马弑杀了太后娘娘,谋逆造反了。”
殷无殇呆滞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随即慢慢的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李忠忙抬手让甲一过来。
甲一走上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十三日前,长公主与谢驸马联合禁军副统领黎军,趁皇上不在京都意欲谋反。他们弑杀了太后娘娘,还欲嫁祸给穆相,幸而相爷未雨绸缪,提前派人找到了大皇子残余势力的藏匿之处,用毒攻之术将大皇子留下的八百死士全部毒死在大皇子墓里,加之皇上留下的禁军令牌,相爷及时阻止了长公主的谋逆之举。只是,当时长公主为了要挟相爷,抓了皇后娘娘和方太傅以做威胁,属下无能,只救下了皇后娘娘,方太傅卒于这场叛乱里了。相爷因太傅殒命自责悲痛,一病不起,最后……”
殷无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陡然涌上一股甜腥,在众人惊骇的呼声中,哇地喷出了一口血。
李忠吓得差点破了胆,急急叫人去请崔太医过来,一边小心地道:“皇上,地上凉,先移驾去屋里好不好?”
可是殷无殇单手撑着玉棺,半跪在地上,却仿佛入定了一般,抱着白瓷坛一动不动的坐在玉棺旁,直到崔太医都赶到了,也不肯挪动分毫。
大滴大滴的雨点落下来,狂风夹杂着雨水,连伞都撑不住,很快就将殷无殇身上的衣袍打湿了。
李忠心急如焚,皇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刚才又悲伤过度吐了血,再这么淋下去,龙体怎么受得住!
在旁人眼里,穆相或许只是简在帝心的宠臣,但他心里却清楚,皇上把穆相看得那是比命都重。
此番穆相骤然离世,若是皇上一直沉浸在这股悲伤里,皇上恐怕也……
他咬咬牙,壮着胆子弯下腰:“陛下,恕奴才得罪了。”
说罢,就伸手去夺殷无殇抱在怀里的瓷坛。
殷无殇深深的现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直到李忠的手伸过来,他才有了反应,以为是那只手是来抢走穆溪知的,连对方是谁都没看,就猝然暴怒,挥拳便打了过去:“滚开,不许碰他!”
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看到李忠一口鲜血喷在自己眼前,英俊的面孔上才浮现出几丝戾气未散的茫然。
李忠捂着胸口被打的位置,砰地双膝跪地,哀求道:“皇上,就算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那穆相呢,雨水这么凉,穆相也会冷的。”
这句话终于起了点作用,将殷无殇的理智稍微唤醒了几分。
对,他的溪知身子弱,最怕冷了。
就算是在炎炎夏日,手脚也总是冷冰冰的,同塌而眠的时候,每每睡到半夜就会往他的怀里钻,像只傲慢又骄矜的猫儿,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
想到曾经的美好,殷无殇的唇角不自觉的弯了一下,但是随之来的却是更大的悲恸,那样活生生的溪知,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对了,溪知怕冷。
殷无殇抱着那只白瓷坛,僵硬地站起身,目光在怀中的瓷坛上定定地注视了许久,才沙哑地吩咐道:“回宫。”
“不行!”
穆怀抬臂阻拦:“你不能把我家殿下带走。”
“哎呦穆小侍卫,”
李忠连忙上前,低声道:“皇上都伤心得吐血了,您就行行好,让相爷先跟皇上回宫去吧,其他的事儿,咱们稍后再做商量,行不?”
穆怀梗着脖子道:“不行,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家殿下说了,让我带他回云国。”
李忠捂着发疼的胸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耐着性子道:“穆小侍卫,那杂家问你,而是留在相府等皇上回来?”
穆怀:“我家殿下说让我们等皇上回来……”
“这不就是了么。”
李忠觑着他的脸色,继续道:“穆相其实是舍不得皇上,还想跟他再见一面,否则还不让你赶在皇上回来之前就动身出发了?所以就让皇上带穆相回宫,让他们说说话,好好告个别,你也不希望穆相留有遗憾对不对?”
穆怀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侧身让开了。